2005年12月31日 星期六
我的2005
2005年在寫作上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首歌詞〈我還記得〉,而且是給唱歌很好聽的靜茹唱,很多人說寫得很好,讓我回復了不少信心。因為我想寫歌詞很多年了,但是都沒有機會,這一年我開始踏入歌詞的領域,越寫越是覺得興味盎然,是給自己一個全新的挑戰。現在我還是寫得很爛,可是我真的感覺我有進步的潛力,呵呵。
這一年也很重要的事情,應該就是跟李宗盛大哥工作,跟了他的兩個案子:黎明的「一個故事」整張專輯製作,以及紀念中國電影一百年的大型多媒體音樂劇《電影之歌》。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全新的領域,過程都很新鮮有趣,一邊摸索一邊學習,日子很忙但是充實。現在對音樂製作有了比較全面的了解,也認識了唱片圈的很多幕前幕後的人,這個圈子對我的神秘感差不多已經消失殆盡,之後我面對它就會用一種比較務實與冷靜的眼光了。
然後也因為工作的關係,進一步了解了李宗盛大哥這位華語音樂的大宗師。我覺得他最大的特色,就是他是一個在理性與感性之間互相拉扯的矛盾體,兩者並行得非常強烈。一般人的性格通常都會偏理性或偏感性,像李安就是偏感性的,馬英九可能就理性一點,但是李宗盛大哥是兩者都很突出,所以他可以當經營者也可以當創作者,但也就避免不了偶爾的一些矛盾狀況產生。同時我也跟到他的一些創作歷程,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很有技巧也很有天才的創作者,技巧需要時間的累積,創作天才需要真感情做基石,他把兩者平衡得很好。
還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從22歲出國唸書開始,每一年我都覺得是自己最漂泊的一年,這一年也不例外。但是這一次我真的覺得,以後不可能比這一年還漂泊了。算命的說我這兩年「驛馬星動」,這一年真的跑了很多地方,美國、香港、北京、上海、新加坡、吉隆坡、台北,跑來跑去的,但這樣也滿好的,至少現在我還沒對移動感到厭煩,年輕的時候就是要多出去跑跑,跑不動的時候自然就會回家了。
這一年我也終於跟我16年的偶像同桌喝酒了。而且還可以聊聊人生什麼的。這是一個簡單但是重要的事件。因為從那天之後,我想我就沒有偶像了,我更加學會了去看重自己的價值,大大地讓自己的心往前邁進一步。
2005年又新認識了很多朋友,開啟了我許多方面的視野。有一句老話說一個朋友就是一本書,我真的很贊同。這一年有許多要感謝的人,一一唱名答謝一定會有所遺漏,只能繼續告訴自己:還是要努力做一個好人,在可能的範圍裡,盡力去幫助別人。人生這樣子就會圓滿。
2005年12月29日 星期四
回家
北京到高雄,KA991接KA430,一路上渾渾噩噩,彷彿行屍走肉。
坐飛機已經很習慣,不用腦也沒什麼感覺,反射動作地走著。
可能還是有感覺的吧,麻木的、憂傷的,腦中反覆轉著的其實一直是同一件事。
響著同樣的旋律在腦海:
「我帶著一顆疲憊的心,走了...我知道自己在你心裡,已不重要...
雖然我們曾經相聚過,但是對於你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回憶...」
很熟悉的心情,幾年前也曾經歷過。
只是當時感到強烈無助與悲傷,這一次因為了解所以稍微坦然,平靜許多。
那一次我還怪對方,如今知道應該是自己的問題。
否則怎麼會那些受傷的感覺,都一樣。
一定是我太不了解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太不了解感情的本質。
只能靠時間了。孤獨與時間。
才在一本書上看到一句話:「沒有什麼可以洗刷恥辱,除了時間。」
悲傷也是。
見到幾個月不見的父母,心情突然好多了。
遊子歸航,回到一個充滿溫暖的地方。
這次要好好陪陪他們,好好重新安定自己的心。
一月待辦事項:
**要做的事
1. 整理房間的書籍和雜物
2. 整理房間的CD
3. 看牙
4. 考重型機車駕照
5. 整理電腦硬碟,主要是文字檔和照片
6. 研究相機的對焦模式
7. 書,研究品牌行銷
8. 要找一個健身的地方維持運動
9. 看電影看電影看電影看電影
**要買的東西
1. 修ipod,不行就得新買一台mp3 player,牌子另定 (預算$14000)
2. 買手機 (預算$10000)
3. 買一個液晶螢幕送給爸爸(預算$8000)
4. 買單眼相機的閃光燈 (預算$6000)
5. 準備壓歲錢給爸媽 (預算$16000)
果然一回來就是花大錢...
但總之是把自己整理、修理一下。
真正的休養生息了。
2005年12月24日 星期六
寂寞上海耶誕夜
表演的地方在浦東的香格里拉飯店。從像極了台北東區某個角落的太平洋百貨出發,坐地鐵到陸家嘴,一出站就是寬廣的大馬路、成列巍峨的大樓,東方明珠聳立在陰黑的烏雲之下,沈默著。十里洋場的上海外灘,過了條河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我想看的歌手在晚上九點出場,場合是一個屬於有錢人的晚宴,一桌桌的十人圓桌擺滿整個大廳,弄得有點像高級些的婚禮喜酒,但據說那些人都是企業之主,也的確有不少西裝筆挺的鬍子西方人。
朋友要我幫忙拍DV,於是整個40分鐘的表演都是透過觀景窗看的,LCD框住一個專注歌唱的形象,削弱了真實性,卻可以透過將鏡頭拉近,有個不一樣的視角。現場有點太熱鬧,比較像是歌友會,歌手唱到一半時許多人湧上前台拍照尖叫和獻花,在這樣「高級」的聚餐場合裡,頗為詭異。但若將它想成耶誕夜的狂歡聚會,感覺就好了一點。只是我想像的一場音樂欣賞會,變成了家族同樂會...
因為歌很好聽,感覺時間很快就過去。短短四十分鐘看完,像夢一場,許多因為音樂而勾起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然後漸漸隱退在眼前的萬頭鑽動裡。終於完成自己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來上海看這場演出,覺得滿足。結束後,朋友他們說要開會,我就想別打擾人家辦正事,於是告辭而去。
走出高級的香格里拉飯店,看看錶,才九點四十分。冷風吹過來,突然就覺得有點孤獨。開始想這樣的時間,聖誕夜,我一個人要去哪裡?回暖氣不太暖的旅館裡上網打魔獸嗎?那實在太遜了,應該要對得起自己。轉頭看到旁邊還亮著的東方明珠,想去外灘走走好了,東張西望卻不知道要怎麼去,又懶得打開地圖。想說那反正先搭地鐵回市中心,再作打算,走到地鐵站時卻發現人潮滿坑滿谷,黑壓壓的頭塞滿了下地鐵站的樓梯,我的步伐就邁不出去了。
算了算了,先別坐地鐵了。繼續漫無目的地亂走,風仍呼呼吹著,我才發現已把自己丟入一個難堪的情境裡。又不是沒朋友邀約,又不是一定要來上海,幹什麼我要在聖誕夜獨自走在冷風裡迷路?走了一下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可心裡告訴自己:「我不要哭,我一定不要哭!」忍著不讓它掉下來。但後來又想:「幹嘛要忍?這路上沒一個人認識我,哭得再醜也不怕被人知道啊,何必要忍?」於是告訴自己:「那就哭吧!發洩一下好些,雖然不太知道為什麼。」結果這樣想的時候,反而又哭不出來了。
正瞎晃時,突然看到眼前出現兩個熟悉的字眼:「影城」,我好像在汪洋裡抓到一塊浮木,一個非常清楚的念頭湧上來:去看電影!那可能是我這一星期以來最為確定的一個念頭,我立刻邁開堅定的步伐,走向那暌違已久的大銀幕。好久沒看電影,更久沒有因為寂寞而去看電影,可我記得過去那些寂寞的日子真真都是靠電影。
這一年太忙,冷落電影很久了。如今當這個聖誕夜,寂寞重新回來找我時,才更感動的知道,電影它從不曾離開我。
選擇了陳凱歌的《無極》。買票時跟售票員有以下的對話:
「一張無極,多少錢?」
「168。」
「什麼?那麼貴?」
「兩個人168。」
「我只要一張。」(我剛剛明明說過了,而且我旁邊沒人跟著吧)
「88。」(她非常不耐煩的樣子)
「怎麼可能那麼貴?不是應該60?」
「有加套餐。」說著她連票丟給我一張爆米花套餐兌換券。
「可不可以不要套餐?」
「不行!!今天買一定要!!」
非常斬釘截鐵的語氣,然後就用一種「妳要買不買不要拉倒」的樣子看著我。
看一部電影要350台幣,還強迫人家吃爆米花,豈有此理。可是現在不看電影我又能到哪去,只有暗燈的戲院是我目前唯一的救贖,於是只好委屈的掏出了錢,拿卷去換取一點也提不起我的胃口的爆米花和可樂。
等待開演的時候,接到桀齊的電話,問我好不好,我心裡湧起一陣溫暖。想起前夜他發現了我的爛心情,主動來招呼,我在MSN上問他,覺得我是不是一個有用的人,他說:「妳?!除了在玩魔獸的時候,自閉的時候以外,其他的時候都很有用!」把我給逗笑了。
趁電影開演前,發簡訊給他說:「謝謝你的電話,你是這個晚上唯一想起我的人。」他回我:「我只要你開心,開心就有好運氣。」害我的眼淚又差點掉下來...
很多人告訴我《無極》很難看,但兩個小時下來,感覺還好。劇中每一個人都在面對命運,做出抉擇,那是人生必然的矛盾。陳凱歌其實就是要講命運與個人意志的對抗關係,只是他選擇一種比較玄也比較花錢的方式。張東健真帥,看得好心曠神怡。我已經沒有力氣做什麼批判,只想輕輕鬆鬆看一場帶我離開現實世界的電影,《無極》做到了。
而我的命運呢?我要選擇什麼?再一次走到人生的岔路口,過去28年的一切都像是虛度,對誰好跟對誰不好,似乎都一點用也沒有。人還是必須孤獨地走到最後。
散場時是午夜一點,終於結束了聖誕夜,走出來看見地上濕漉漉的,剛剛下過一場雨。跳上一輛計程車,司機非常詭異的一句話也不說,我們經過延安隧道,整個隧道滿滿的都是計程車,堆疊在我的面前,不見盡頭,那種龐然的重複感很令人害怕,好像會永遠走不完,然後可能我會被困死在這個陌生城市的輪迴裡。
又回到那種以為自己孤獨得要死去的心情,車窗外看出去的風景都像是假的幻覺。但我知道我不會死去,因為我的苦吃得還不夠多,還有太多困擾等著我去學會堅強。
結束了這樣一個耶誕夜,回旅館在陰暗的桌前寫下這一天的日記。帶點藝術電影的荒謬感。這樣的一個忍住淚的日子,放在人生長長的座標上,其實微不足道。或許明天醒來我就忘記了憂傷。但還是要這樣記下來,不斷不斷告訴自己,要勇敢,要好好照顧自己,然後不管受到什麼樣的傷害,都還是要誠懇地對待別人。
或許這才是,耶誕夜最珍貴的意義與啟發。
2005年12月3日 星期六
今冬的第一場雪
今冬北京的第一場雪,在昨夜落下。
彼時我正在公司三樓,在我的新辦公室桌前寫歌詞,努力去習慣那空間的冰冷溫度,並且等待著一個影壇老大哥的前來。這一天在錄音室裡將有一場戰爭,我是爭鬥雙方之間的傳令兵,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因此我並不會受戰火波及,只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然後,冷眼旁觀。
人們陸續進來了,打開大門,迎面撲來冰冷但乾淨的風,覺得乾淨可能因為濕氣,那空氣碰撞在肌膚上是潤滑的。一個人衝著我說:「下雪了!」我一愣,沒意料到今年北京的雪來得這麼快,瞥眼就見到衝進來的人們提著的黑色帆布袋上,濺滿了碎屑的白色冰花。真的是雪。
雪來了,就浪漫了。儘管我知道即將有場凝重的情節上演,可我心裡還是裝滿了浪漫。招呼著人們進來,那位大夥兒等待的老大哥也沒有遲到太久,進了配唱室,我替他拿了歌詞,表情自若地問他希望如何如何,他挺親切地回答了。
接下來就是戲劇性的畫面,我生平第一次,替一個人做「配唱」的動作,竟然就是這位影壇老大哥。其實我不是故意的,因為製作人沒來,他又急著唱,這歌我熟,他唱到不順的地方,忍不住就幫他提一下。沒想到他很敬業,願意接受任何人的建議,於是他跟我有密切而親切的互動,他的笑容與詢問的眼神鼓勵了我,我也用我的自信和關心告訴他我的想法,應該如何唱,拍子怎樣...
這過程只有幾句歌而已,後來製作人到了,我便停止發聲,結束了這個奇妙的經驗。眼前的這位超級大明星,我是他的大影迷,從小看他的電影長大,我覺得一輩子應該都不可能見到他;但這一天,我在他面前跟他溝通如何唱幾句歌...我知道在那當下,我只是站在了對的位置,並且多了一份勇敢,便贏得他的一點點信任,這真的要在天時地利人合的情況下才會發生,而這事真的發生了,在這樣一個飄著小小雪的夜晚。
戰爭依舊在進行,我打電話給遠在家裡的老闆,試著去揣摩他的心思,了解他的心情,以決定我該如何因應才恰當。他的對手(當然不是那位大明星)在我眼前耀武揚威,而我只是保持微笑。我看著那人的眼睛,聽他每一句話都帶著虛假的感性跟偽裝的禮貌,看他能言善道的模樣的確讓我不知如何反擊,因此我只是笑著,點頭,表示,知道了。對於那些微妙的眼神,惡意的言語,我照單全收,微笑應對。
這是一個有趣的經歷,大人們的角力關係在眼前一幕幕上演,我的身份尷尬,但是無足輕重到難以犯什麼錯。後來當人們一一離開,我發現整個事件裡我最關心的,只是外頭那場小雪停了沒。
大明星臨走前在門口拍拍我的肩,微笑對我說:「謝謝你的教導。」還對我豎起大拇指。我驚訝得忙對他鞠躬說:啊沒有沒有。其實真的我完全沒立場教導他,只是一個溝通而已...可是,見到他這樣的待人態度,心裡覺得挺感動。在這樣的雪夜跟他有這樣一次交集,我想我很難忘記。
雪很快地停了,半夜三點多回家的路上,地上已經鋪滿一層薄薄的白冰。音樂劇的案子已經從春天做到冬天,終於我們穿上厚厚的大衣,等待劇開演的那一瞬間。我想我不會有什麼起伏的心情了,所有的起伏已經在過程裡完成,接下來,我們是要看著這大半年的歲月,在北京的隆冬裡劃下句點。
2005年11月30日 星期三
這個日子
沒覺得過那麼快,案子也就收尾了,很多事情變動了,我也要搬了。知道自己即將告別一段以公司為家的日子,告別一段全心投入在那個空間裡的日子,告別一段錯覺自己很重要的日子,知道有一種心情再也回不去了,心裡有著熟悉的、淡淡的惆悵。
我總是無力對抗這種熟悉的惆悵,只能讓心情去悶著,然後試著用理性去對它不予理會。得了今年的第一次感冒,喉嚨痛著,頭腦昏沈著,對於眼前的日子感覺茫然失措;想寫些什麼,卻找不到下筆前需要的安穩感覺,每天打電玩麻醉自己,消耗人生,積欠別人的歌詞一首都沒有寫出來。
就是這樣渾渾噩噩的狀態,這個夜晚,桌子整理到一半,想到那些過去跟茫然的未來,實在對抗不住內心的煩躁,自暴自棄地回到住處,朋友阿亮傳來簡訊說,跟昇哥在利群,問我去不去。如果是往日正常的自己,大約是不會去的;但這個晚上,實在不知如何去抵擋內心的慌張,就自暴自棄地想:去看看,也許能找到什麼吧。
我認識昇哥16年,昇哥認識我10年,但是我們沒有交談過,一次也沒有。我總是遠遠看他,聽他,理解他,還偷偷幫他寫書,寫完了卻沒親手交給他。這個晚上,在好自然的狀態下,我走進他吃飯的包房,曾經多少年那對我而言是太神秘的空間,這一次我就這樣走進去,問,能否蹭頓飯吃。他看見我愣了一下,睜大了眼,我知道那不是負面的情緒,那是一種很微妙的喜悅。他順手就騰了身旁的位子給我,說,怪不得台北市的交通好多了,因為人都跑到了北京。
哈,好像老朋友。我的所有不安、緊張、不確定,在坐下的五分鐘內就通通瓦解了。吃著冷掉的鴨肉,聽昇哥跟一個不認識的人哈拉著生活的瑣事,他說話的聲音、語調,就響在我旁邊。他偶爾轉過頭來看看我,我也看看他,可我一點都不害怕了,真的覺得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們去了女人街的新豪運酒吧,又去欣葉吃宵夜。昇哥叫了好幾次我的名字,每一次聽起來都讓我覺得溫暖。「謝謝妳的書,但我還是我啦。」他這樣說,我覺得很開心,那就是我認識的昇哥會說的話。他還說他有去買,加上我送他的那本,他有兩本了。我們這樣聊著的時候,我感覺那本對我意義重大的書,昇華了。它可以跳脫它的包袱,真正變成一個我成長的印記-如今我跟自己16年的偶像像朋友一樣聊著天。
有好幾個片刻,在我們喝了許多杯威士忌加可樂之後,在昇哥用他從容的語調,跟我詳細描述腦細胞的構造的那些片刻,我腦海裡常常閃過十年前的自己,那個寂寞而執著又那麼年輕的自己,從沒想到有一天會這樣坐在昇哥面前,聽他跟我說話像一個老朋友。他的話題裡都是生活,微小的體驗,細碎的情緒,沒有壓力,沒有追求,只是每分每秒的樂趣,點點滴滴的回憶。可我真的覺得我很懂,覺得有一部份的自己跟他是那麼相像。
其實,我早已忘記那些年在陳昇演唱會上的那些衝動,都忘記了。在我完成那本書的同時,我已開始跟我年少的衝動告別。如同這個夜裡我要離開一間待了七個月的屋子,沒有人理解,最終我也只能為它書寫。但在又見到昇哥的時候,我終於證明自己的情感還是那麼神聖,我開始覺得或許我不用太去在意過程了。因為所有的事情都難免要結束的,可我為它認真付出過,問心無愧是一種可以陪伴自己很久的心情。
半夜裡回家的路上,心情是滿足而平靜的。到家後開電腦,跟我的老闆、我的師父MSN,他跟我說了好些我所不了解的事,以一個很溫暖的語氣。忽然我覺得我一定要好好的敬他愛他,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會在他身邊多久,可他教給我的一切卻會跟著我一輩子。時間是個太奇妙的東西,我總是在寫時間,可是我永遠都摸不透它。
睡覺的時候天又快亮了。這個日子好像特別長,其實卻很短,短到我都彷彿看完自己的一生了。
2005年10月31日 星期一
整個十月
九月下旬因為演唱會,跟老闆和公司同事到KL待了五天,住在Sentral Hilton。
當時是自己到馬來西亞的第一次,離開時也以為短期內不會再有第二次,沒想到兩週之後,因為要去做音樂劇的overdub,又跟老闆在KL機場降落。這一次只有我跟他,我們再次住進Sentral Hilton,看到熟悉的景物,彷彿昨日才與同事飲酒聊天的角落,一切如常,浮上腦海的只有兩個字:「恍如隔世」。人生的際遇有時真的是有趣。
十月中旬,大馬的氣溫還是像夏天,但時時有風,不會熱到令人髮指。穿著夏末的服裝晃蕩,有種恰到好處的慵懶。
因為飯店裡沒有網路(不想花錢),少掉很多雜務,我每天的生活相當簡單:早上八點半左右起床,到健身房跑步,邊跑邊看ESPN的大聯盟季後賽,芝加哥白襪隊和洛杉磯天使隊打得如火如荼;回房後叫老闆起床,然後洗澡,讀一本朱少麟的《地底三萬呎》,十點半左右我們出發前往位於PJ的BabyBoss Studio。
然後就是整天的錄音工作,搭鋼琴、鼓、貝斯,中午吃一餐咖哩自助餐,下午印度餅,晚上是海產、肯德雞、或椰漿飯。
夜裡十一、二點左右回到飯店,寫日記,看看HBO,一點左右會就寢。
連續七天這樣的日子,我的心情很平靜,感覺很舒服,好像回到唸書時代,生活那麼簡單與專一。
錄音的時候有很多學習,關於一首音樂的慢慢成形。看到老闆跟他合作多年的音樂伙伴的互動,遙想那個偉大的年代,有很多感觸與啟發。
離開時還有點依依不捨,不知道幾時能再回來這錄音室,但有過這樣的經歷,心裡已經感激。
順帶一提,我們離開前往KL那天,正是中國「神舟六號」發射的日子,所有飛機航班延遲。我跟老闆站在機場候機室,跟一群人盯著螢幕見那火箭像好萊塢電影畫面一樣緩緩升空。
2.
「超級女生」以非常迅捷的的速度延燒中國,突然之間冒出了幾個萬人迷女孩兒,讓幾千萬人如癡如狂。
按照我老闆的說法,「這是一個文化發展的轉型時期,中國內地已經在制訂自己審美的標準。」是的,他們在找自己的偶像,試圖擺脫西方的專制影響。
我們的音樂劇請到了超女第三名的張靓穎來客串一個角色,當然主要是看中她的宣傳實力。
那天跟我老闆去上北京音樂台的節目,除了劇中其他主要演員,張靓穎也去了。在電梯裡,我可以清楚看見這個目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孩,臉上閃爍著喜悅不定的光芒。很陽光,只是現在沒人能知道,她的陽光是自己心裡的,還是別人給的。
電梯裡,只聽張靓穎笑著感嘆,語氣裡還有點孩子氣:「現在每天都沒什麼時間睡覺,睡不到四小時...」在旁的哈林回說:「這樣很好啊。等到有一天妳發現自己有很多時間睡覺的時候,妳才要開始驚慌呢。」
這樣一個新生代明星,跟一個老資格歌手的對話,聽來真是耐人尋味。
看到張靓穎我心中其實有一些想法,可能自己的年紀已經在離青春年華遠去,可又搆不上經驗老道,高不成低不就,剛好卡在中間,所以有種尷尬的心情。
只是真的常常會想,這樣的年紀,一夜之間萬人寵愛,這人生走下去可真的是辛苦...
3.
整個十月其實也沒做什麼別的事,都在忙這紀念中國電影一百年的「電影之歌」音樂劇。整理音樂、做音樂後製、跟排練、制訂錄音計畫。
十二月首演的劇,現在音樂部分的工作已經在慢慢進入尾聲(音樂得先好,其他人才能進行排練),我這大半年的工作總算到了最後整理的階段。過程覺得很長,現在回想起來又感覺快,總之是一次相當意外而難得的經歷,是我在北京的日子很大的一次收穫。
現在有比較了解這裡的音樂製作環境,以及在這個龐大的國家機器下的生存法則。許多從前在台灣從其他地方聽來的、關於中國官場陋習、中國人民特質等事情,都一一在這裡找到了印證或者推翻的例證。
其實在進入職場後,慢慢我越來越清楚自己的性格,無論在什麼地方,涉入什麼樣的事件,我一直習慣是一個觀察者,不介入、不逃避、不失職。
藉由這個案子,也在艱辛的過程裡,找到了跟老闆的相處之道。習慣他的性格,習慣他的思維,然後,堅定我自己的立場,平靜我自己的心情。
現在對許多事情都無所求,自己心中的一塊地方,平和安詳的淨土,無人可以侵入;但那不代表不與人溝通。我有兩個世界。
4.
最近跟公司的同事,開始瘋狂迷上「魔獸世界」。
非常聰明的遊戲,在網路世界中開闢一個境外桃源,真正讓在現實世界找不到樂趣的人,活生生陷入一個虛擬幻境裡,磨練一個虛擬的人格。
為了配合同事,我選了牧師做職業,用一星期的時間打到15級,每個夜裡混到凌晨四點,醒來時已近午,完全打亂了生活作息,卻樂此不疲。
那種跟伙伴們並肩作戰、共同去完成一個目標的感覺;以及那種自己獨自一人努力修練、奮力去達成一個階級的心情,真是給人無限潛力激發的感受。
奇怪在那樣險惡的虛擬環境裡,我們有如此多的耐心與毅力跟怪獸搏鬥,到了現實環境卻怎麼反而意興闌珊。
在玩game時,覺得自己實在是一個很入世的人,聲色犬馬來者不拒,也難怪我無法成大事業。唉。
晃呀晃呀也十一月了。整個十月沒有寫日誌,在這裡一次寫完。
但這個月真真沒有白過。
接下來工作收尾之後,許是要培養情緒,準備自己的下一個文字作品了。
2005年9月23日 星期五
KL, Malaysia
在我老闆人生裡充滿象徵意義的地方,
我則人生第一次於吉隆坡機場降落。
華麗的機場,綠意盎然。
往Sentral Hilton飯店的途中,
搭大巴士俯望堵車的高速公路,
兩旁天寬地闊的風景感覺像跑在美國的公路上。
KFC、麥當勞、超市、加油站,
英文字母的招牌透露著些許的熟悉。
路一直彎彎的。
昨夜三點多上床,凌晨五點醒來,
從北京到這裡經香港轉機,
花去九小時,再加上快兩小時的堵車,
我已經精神恍惚,只能揚著無力的笑容。
這Sentral Hilton可能是我住過最好的飯店。
在半山腰上,浴室是敞開式的,面向16樓高的窗外風景,
跟睡房渾然天成連為一體,
還有那種從天花板直接落水的淋浴系統,
電視為40吋Hitachi液晶螢幕,
只可惜上網一天還要63馬幣,不太大氣。
夜裡跟同事兩車前往市中心吃雞飯,
餓了一天的我狼吞虎嚥,一言不發,
朝思暮想的雞飯此時嚼來真是莫大幸福。
攝氏30度上下的氣溫並不太糟糕,
剛剛離開工作,努力培養起度假的心情。
飽餐之後已是夜裡十點多,
朋友開車載我們到傳說中的雙子星附近繞了兩圈,
兩座閃爍著銀白色光芒的尖頭建築,
高高聳立著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區。
我也敷衍的按了幾次快門,
就算完成了來吉隆坡的必要行程。
連續幾天的睡眠不足,
其實我早已疲憊不堪。
回房之後掙扎許久,
仍是連上網路處理公事。
一堆email及MSN訊息帶來繁瑣的公務。
想,就這一天吧,接下來的幾天都不要再上網了。
好好聽場演唱會,拍幾張照片,寫點東西。
喘口氣,在這不斷奔忙的人生裡。
2005年9月17日 星期六
【詞作】我的第一首歌詞〈我還記得〉(梁靜茹)
那是去年冬天,剛到北京沒多久,生活有些茫然,寒冷的十一月,整天在偌大的公司裡無所事事。那段日子我不斷的寫歌詞並且不斷的失敗,但我的朋友易桀齊說他要簽我,因為他覺得我可以。
當時公司總有種沈沈的安靜的寒冷的空氣。某天,編曲朋友冠諺說為靜茹寫了一首歌,要我聽聽。我坐在他當時位於公司一樓的midi room沙發上閉著眼睛聽歌,前奏的鋼琴一出來,就知道這歌是屬於靜茹的,那麼悠揚而且從容,旋律裡有一個溫暖的故事。
後來我們連demo的名稱都直接取為「fish」。易桀齊把副歌的旋律做了些修改,在某個我的歌詞又再度被退稿,信心已經快要徹底瓦解的時刻,他把這首歌丟給我,逼我在一週內寫完。下筆時我想著一個朋友的初戀的故事,曾令我深受感動,我決定讓靜茹說故事,我相信她的聲音如果娓娓地陳述一件事,會很迷人。
等了三個多月,最後歌真的被唱片公司選上了,我們對靜茹的誠意有被接收。歌詞我在副歌部分做了三次大改動,主歌則幾乎一稿定案。是一首很能代表我的風格的作品,我很喜歡。靜茹唱得非常動人,她的聲音是會讓人銷魂的,第一次聽她試唱這歌時,我感覺心中湧上一股洶湧的熱血,幾乎快把我自己給淹沒....以前聽她唱「一夜長大」覺得感動無已時,怎想得到,有天我寫的詞,能被那樣甜美的聲音唱出來....
寫下這些,是想記錄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的、為了自己的文字而喜悅的心情。最近專注地在學習溝通、應對、組織、以及音樂製作,幾乎暫時忘記寫作才是我一生的志業;直到今天看見自己的歌詞正式發表,有些雄心壯志又回來了。這陣子在公司看了不少人際之間的微妙關連、角力關係、情感關係,於頭昏腦脹之際,更覺得還是寫作最單純愉快。只是也知道,真得到紅塵走一遭,方能修成正果。所以我想,仍將繼續在這城市裡,掙扎一個安身立命的空間,堅持我始終不變的真感情、信仰以及熱誠,努力去對得起每一個關心我的人。
最後,特別要謝謝我的朋友易桀齊。無論歌詞我是否還能夠一直寫下去,我都會記得,是你在最初相信我鼓勵我並且給我機會。
我還記得
梁靜茹【絲路】專輯 滾石唱片 2005.9.16
作詞:黃婷 作曲:易桀齊/伍冠諺 編曲:伍冠諺
十年後的今天遇見你 年少輕狂已遠去
成熟穩重也保持距離 沉默裡千言萬語
時光回到那年夏天 公車站前你笑容滿面
拍拍我的頭 說你好嗎?
一句問候填滿青春 別人的話都聽不見
歲月凝結在你的視線
我還記得那年傾盆大雨 狼狽奔跑穿越幾條街
握緊的雙手 為愛的不顧一切
我還記得那年你的聲音 耳邊迴盪那一句誓言
你吻我的臉 都是我心中 收藏一生的快樂
漸漸我們都有新朋友 多久不再並肩走
忙忙碌碌看人生匆匆 忘記了年輕的夢
好想回到那年夏天 教室門前你笑容滿面
拍拍我的頭 說妳別哭
考壞一次不是末日 未來還有很長的路
我們要一起去看世界
我還記得那年晴空萬里 那一道飛機雲的弧線
蜿蜒著思念 寫下故事的總結
我還記得那年你的年輕 刻在從前最美的時間
在我生命裡 你不曾告別 不曾走遠
與你重逢前一個夜晚 往事在夢中上演
終要去體驗 真實人生的殘缺
我還記得那年晴空萬里 那一道飛機雲的弧線
蜿蜒著思念 寫下故事的總結
我還記得那年你的年輕 刻在從前最美的時間
在我生命裡 你不曾告別 不曾走遠
2005年9月7日 星期三
早起
在陽光溫暖的清晨,走在微涼的街上,
若能夠吃一餐就算是麥當勞也是莫大的幸福,
那是一種準備「開始」的雀躍。
已經很長一段時間,
每天工作繁重被逼得必須到三、四點才上床,
起床時往往是十、十一點的近午,
省卻了早餐卻老有種不甘心。
不甘心當我睜眼面對世界時,
一切彷彿都已經開始老去。
還是喜歡早晨的。
喜歡那種寧靜、涼爽、自我、精神。
印象裡一直有著中學時代,
每天早上穿著制服早早上學時的感覺。
當時為了要早起總是痛不欲生,
如今卻特別懷念那種規律生活。
這幾天特別覺得生活陷入疲乏,
覺得好像有些事並不是那麼非如此不可。
總是盡力陪伴同事的工作,
總是儘量配合老闆午夜的時間,
結果搞得自己每天最早進公司最晚回家,
卻其實也沒人會感激我。
昨夜突然決定想自由,
想照自己的意志做點事,
於是刻意在八點回家,十二點睡覺,
雖然仍是接了一堆關於公事的電話,
但至少整個晚上我遠離辦公桌及電腦,
在家裡看了點書,看了一部「喜劇之王」,
然後在室友都回來前上床睡覺。
早上五點醒來,
沒有睡飽卻也再也睡不著,
開始迎接一個美好的清晨,
打算進公司將昨夜家裡列表寫好的事項處理完畢,
就騎單車去吃個早餐,晃蕩北京城,
下午再進音樂劇的排練場。
我想我應該要多為自己活一點。
老是顧慮到別人其實不見得對事情有幫助。
沒什麼好放不開的,沒什麼非我不可的事;
只要謹守本分,讓工作順利進行,
大部分時間我該忠於自己內心的自在。
2005年9月2日 星期五
又一年
一出機場感覺到初秋的風,
那種微涼而粗獷的氣息,
我想起去年也是在九月,
第一次踏上北京的土地。
如今,整整一年過去了。
那個晚上,坐在往公司路上的小車,
車行在漆黑無邊際的環路上,
心情是巨大的茫然不安,又帶著些許興奮期待。
一路上很安靜地,只有風聲。
未知的旅程,未知的離開學院之後的路程。
未知的人們,未知的工作以及一個初生之犢的自己。
跌跌撞撞就這樣一年過去了。
這個九月的晚上再度回到北京,
坐在往住處路上的奧迪車,
(是的,去年那位開小破車接我的司機,如今已換了奧迪車)
車行在漆黑無邊際但已相當熟悉的環路上,
我一直在接著電話。從下飛機打開手機就開始接不停的電話。
窗戶關緊了開著冷氣,車子裡只有我講話的聲音。
跟工作的伙伴們不厭其煩地解說著一切細節,
那麼忙碌緊湊的溝通,彷彿這個城市非常需要我似的。
講不完的電話,直到車子停在住處門口時才剛好結束。
帶著一點歉意,跟那位一路無話的熟司機道謝說再見。
走進住處,看見滿屋混亂,
想到自己跟室友這兩天準備要搬離這間住了一年的屋子。
改變,改變,許多的改變,在一年裡。
今天一整天坐飛機,心都是平靜的,
於是此刻便十分容易地感性起來。
開始想著這一年自己經歷了多少事,
跟一群人從陌生到熟悉,
從彼此懷疑到坦誠分享。
也跟一個工作從陌生到熟悉。
沒有人教我該怎麼做,一步一步自己摸索,
主動去學習,去做一切沒人做的事情,
去對抗所有懷疑的眼光。
然後慢慢就經過了春夏秋冬,
習慣了這城市的風沙,
習慣了獨自一人走從公司到住處的路途,
習慣了熬夜工作只因為一份放不下的心情。
經歷了無數次失敗的書寫,
經歷了手工吉他的製作流程,
經歷了唱片製作案,
經歷了演唱會,
經歷了音樂劇,
經歷了波濤洶湧的衝撞,
經歷了許多瑣碎與責任,
經歷了自我掙扎與逐漸的自我了解,
經歷了與一位華語音樂大師的相處,
經歷了欲求不滿到無欲無求,
經歷了許多許多,
就在這次回南台灣的某個片刻,
也許就是那個跟父親吃飯逛街看電影的片刻,
或者是貪婪地在誠品翻閱新書的片刻,
忽然我更清楚了這一年自己存在於這個城市的目的。
我要去完成一個純潔無暇的初衷,
而那需要一份純潔無暇的心思。
一年後再看這段北京生涯,
百味雜陳也是百般感激。
27歲的自己來到這裡時並沒有什麼期望與慾望;
28歲的這一年我想我也還是應該隨緣自在。
再也不去質疑過去跟未來了。
認真走好眼前的小徑,這樣一直走下去,總是會看到大路的吧。
知足
雖然我常常不在他們身邊,
但每次回來他們都給我最多的溫暖。
我有一個始終在鼓勵我的老編,
雖然我寫的書不怎麼賣錢,
但她還是對我很有信心。
我有一個很照顧我的老闆,
雖然他常常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但他會教給我許多人生的道理。
我有一群死忠兼換帖的朋友,
雖然現在我們的生活沒什麼交集,
但他們還是時時在跟我噓寒問暖。
我有幾個關心我的同事,
雖然我常常喜歡搞自閉,
但他們總是給我最大的縱容和不厭其煩。
我有一個還算健壯的身體,
雖然胖了點重了點,
但在我熬夜為工作打拼的時候它還是很爭氣。
我的銀行裡有一點積蓄,
雖然買不起一輛車,
但在我逛街看到喜歡的書和衣服的時候還可以不用太猶豫。
我有一顆多愁善感的心,
雖然那讓我的情緒不太穩定,
但卻使我一支愛寫作的筆能夠永不停歇。
我走在台北騎樓的微風裡聽著五月天的「知足」,
有種微微涼涼、愉悅的心情。
我想我擁有的真的很多很多,
我要努力讓自己快樂的過日子。
2005年9月1日 星期四
颱風天
在高雄家裡看窗外,一大片一大片白幕般的雨,刷刷刷...
爸爸在畫竹子,我寫著一篇無關痛癢的電影文字。
喜歡這樣的氣氛,寧靜的,安詳的,
雖然MSN上還是一堆工作的事,但我的心超然。
沒有什麼非怎樣不可的,沒有什麼放不掉的感情。
讀幾本書,翻翻幾本雜誌,只有我一個人,面對我自己。
等到老闆上線,跟他做一些工作報告,討論了一陣子,到他離開。
一邊玩著旋轉泡泡球,打破自己的最高紀錄。
跟一個在LA的朋友聊天,想今年攢一點錢,
明年去美國找個城市,住上兩個月,換一下生命的心情。
最近在職場上有了一些關於權力結構的體悟,
於是開始很想讀史書。
看歷史上那些名臣,怎麼起怎麼落,為什麼常常都沒好下場。
而我,又該如何自處,在我所存在的環境裡。
風雨漸停,慢慢地外面要平靜下來了。
跟同事的溝通也告一段落,無關痛癢的文字也寫完了。
想等會兒陪爸爸吃頓晚餐,然後去看場電影,
今晚早早睡,準備迎接明天的到來。
下一趟前往北京的路途。
2005年8月24日 星期三
觀魚
下午代替老闆去嘉華麗音公司開一個小會,以一種百無聊賴的心情。開完之後,同事郭郭說,等會兒請我吃飯,要我等她開完另一個會。
左右無事,我便坐在魚缸的旁邊等她。最近不太快樂,為了一個庸人自擾的問題。我決定把自己整理一下,整理身上所有的東西,包括背包裡疊滿厚厚工作資料的文件夾、相機,然後寫了日記,最後,還把皮夾中的錢都數了一遍。理著理著,忽然想,我就這些東西了,在這個待了快一年、卻還很陌生的城市裡。一個孤獨的工作,一台寂寞的相機,一本日記,一點點錢。然而,沒有一個了解我此刻心情的朋友。
弄完一切之後,郭郭的會還在開。我無聊地望著旁邊的魚缸,那一群游泳的、紅色的魚。我拿起相機,從觀景窗裡望著牠們,游來游去,游來游去。我開始為牠們拍照,等著牠們進入我觀景窗的範圍,等牠們在那裡面形成一個完美的構圖,觀察牠們用牠們面對人生的、沒有選擇的方式,在那一方空間裡快樂或不快樂地存在。
看了好一會兒,無意識地按下幾次快門,慢慢的我發現,我的心平靜下來了。我是如此地平靜,從而感覺到久違了的、一種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快樂。我開始更寧靜地觀望魚兒的生活,牠們並不懂得無奈而只是那樣生活著。牠們沒有對未來的規劃,沒有情感的牽繫,沒有自我的期許,牠們只是生活著。
我想,也許我也可以那樣,悠游地,只是生活著。我所擁有的以及我所經歷的,都環繞著我這樣的性格、帶給我這樣的人生。而每一次當我跨越了心中的障礙去存在於一個空間時,我其實已經偉大地完成了自我裡一個最難妥協的部分。而在內心深處,我一直還是我,一個悠游的我。
時間過去了三小時,當郭郭終於開完會,出來衝著我給一個帶著歉意的微笑時,我心中卻已有種滿溢的感覺。那位專業的劇場製作人出來跟我打了招呼,問我是不是台灣來的,我笑著說,是。突然我覺得能夠身處於這樣地方遇見這樣一些人,是種好大的幸福。能夠進入這個巨大而深奧的城市裡,去完成一件事,真是此生難得的經歷。
夜裡八點,離開那缸魚兒時,我心中帶著感激。跟郭郭去後海,喝啤酒,吃客家菜、羊肉串,漫步在京城微涼的初秋,微風裡,聊彼此的人生,心靈契合的感覺,一個舒服的朋友。
仍不可避免地,接了幾通電話,關於工作的,但那已不讓我感到心煩,而是滿足;接了幾通問我是不是即將離開目前的公司的電話,我大聲笑起來,笑聲夾雜在後海一堆酒吧的吵雜聲裡。沒有沒有,我說。我像是魚兒,悠游在屬於我的空間裡,無所事事地游著也都是屬於我的空間,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這樣游著,游著。
謝謝郭郭,謝謝魚兒,謝謝這個城市以及我的現在,我所經歷的一切。
2005年8月11日 星期四
爛日子
自己一廂情願地進行著工作,努力忘卻想睡的痛苦,
結果卻遇上心不在焉的老闆,搞得我好像都是自己在耍白癡。
人的氣場真的會影響周圍的人嗎?
神智恍惚的今天,彷彿四周的人也跟著我恍惚起來。
工作上的聯繫總不是很順利。踩到大便的感覺時時存在。
還是得硬著頭皮告訴自己:
I am just doing my job.
來沖淡那種熱臉貼冷屁股的糟糕感覺。
光靠一股盲目的熱情有時候好像還真的是行不通。
熱情改變不了事實。
熱情只是我單方面存在的想像。
熱情最終總讓我傷害自己。
熱情也許從來就沒有讓事情更好。
熱情可能是個藉口。
熱情過後,我還是天真的我,世界依舊是那個你說怎麼辦的世界,
關於一無是處的感性,
我是真的有些迷惘了。
2005年8月10日 星期三
失眠
清晨六點半的北京街頭,霧很大,潮氣黏在身上,像台北。這幾天的北京都像台北,雨要下不下,弄得人全身黏呼呼的。我的精神有些許恍惚,感覺很像是學生時代熬了一整夜、隔天又不得不早起去學校的那種精神受凌遲的無奈。可現在我不覺得是凌遲了,來北京之後第一次走在它六點鐘的晨霧裡,此時此刻我感覺天地完全屬於自己,即使它讓人孤獨得不知所措。
走進公司所在的小區裡,踏著那段熟悉的水泥磚路,想這路不知我還要走幾回。快一年了,來到北京。那天看到網路上人們在討論著野台開唱,才想起來,去年就是在野台之後,我孤身搭上往北京的飛機。這一年,經過了一些碰撞、一些努力,終於為自己在這個地方找到了一個暫時的位置,真的有種得來不易的感覺;然而奇怪的是,當越是明白得來不易的意義,對於曾經汲汲想追求的一切,如今我卻反而不怎麼在意了。
用鑰匙轉了半天,才打開公司的門。連阿姨都還沒起床。一陣涼意襲來,又是白開了整夜的冷氣,我感到有些心疼地關掉了開關。踏著緩慢的步伐,進廚房煮麵、上樓梯、開電腦,一片沈寂。有時候我感覺自己莫名地在守著這個地方,早上最早來、夜裡最晚走是常事,關門關燈關風扇關冷氣收桌子撿垃圾,整棟房子的呼吸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聽得見。我想,這一年是問心無愧地有用心對待它,到我們緣分盡了以後,它應該偶爾會想念我們相處的時光,曾有過好些私密僅屬於彼此的片刻。
終究我沒找出失眠的原因,但很高興能看到北京的清晨,把自己的心情整理一遍。媽媽常念我說工作之後都不再早起,我有很多無奈但還是很希望自己恢復早起的習慣。對未來有很巨大的茫然感,但或許,維持一個自律而積極的人生觀,還是我唯一能把持得住自己的方式。
2005年7月23日 星期六
雨天
下了雨,溫度就降十度,一切變得溫柔起來。北京的雨是溫和的,點到為止,少有猛烈。陣陣來陣陣去,不吝嗇也不留戀。也許因為平時空氣大多酷熱乾烈,雨來時總讓我的心情特別能夠沈澱。涼爽的風裡安靜做點自己的事,暫拋塵囂,忘卻繁瑣。
好一陣子沒靜下來面對自己的心情寫東西,太忙碌,太忙碌。總是在打理別人的事,在協助老闆的案子,在揣摩他人的心情。每天一覺醒來就進公司,待到三更半夜再回去睡覺,日復一日。跟同一群人相處,腦子裡轉著類似的一些事情,框住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這樣的生活我沒有覺得不好,忙碌中時時都在學習,也許就是因為實在有太多需要學習,其他的就再也顧不得了。
顧不得排列成堆的 DVD,顧不得堆積如山的書本,顧不得嗷嗷待哺的寫作計畫,顧不得殷殷關切的親人朋友。我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是努力的工作、工作、工作。其實這裡的環境挺好,工作與生活很適切地揉合在一起,我對自己做的事也還擁有相當高的熱情,因此並不覺得辛苦。只是偶爾回頭想想還是覺得有趣。怎麼我就走到了這裡,一頭鑽進了音樂的世界。
最近在心理上對自己最大的挑戰,是關於對自己所處的環境的態度。第一次我被丟入一個小型社會的環境裡,在這裡生存以及成長,工作上要去與一些人周旋,建立關係,然後試圖尋找以及鞏固自己的一席之地。我想我的性格裡有強烈的矛盾因子,一方面積極希望用能力爭取到更好的位置;一方面又慵懶地覺得無欲無求方為人生快樂之道。這樣的矛盾再加上綿綿相連的情感牽繫,我便常在進與退之間躑踤徘徊,苦惱不已。
其實,做行政與做創作,原本便是兩種截然不同性格的人做的事。而此時此刻,我卻貪心地希望兩方面都能好好兼顧,兩方面都能獲得肯定與滿足。如此,苦惱便生生不息了。然而每每回到今天這樣的時刻,能夠靜下來誠實地面對自己書寫,一種穩定的感覺便堅固地鋪在心靈的底層。人的一生可能要不斷地尋找自己的位置,而我想,雖然我現在仍處於巨大的茫然階段,但總有一些最根本的東西是我不曾拋棄的。比如說孤獨與書寫。
還是一切隨緣吧。關於權力與地位的爭取。我終究不是能夠一直去向別人「要」什麼的人。自己其實真的沒出息,只能認真去拿憑我一己之力所能拿到的東西,在我自闢的小小疆土裡安身立命。情感可能總是最大的矛盾根源,但其實也不是沒痛過傷過,終究會越來越習慣人總還是要孤獨地走到最後。
這樣的午後,用我的 20D拍雨滴,在靜靜的等待與聽雨的過程裡,覺得人生其實還是這樣最好。
2005年7月13日 星期三
新的決心
整顆心都好像懸起來搖蕩著....
這對我來說在金錢上是個多麼偉大的數字,
得用上好一陣子的精力才能攢足,
今夜就全數砸在一個相機機身和一個鏡頭上。
相機握起來有結實的觸感,
快門發出堅毅乾脆的聲響,
對焦的聲音很愉悅。
鏡頭的黑白紋路提供一種符號性的驕傲。
兩者搭起來就是一幅耐人尋味的科技圖像。
昂貴而擁有難以言喻的份量。
拿在手上沈甸甸的,八萬元的重量。
攝影是一條漫無止境的不歸路。
不斷提醒自己這一切會如此發生的理由。
學一件事,認真學好;
有一個夢,努力去追。
因為像是割肉一樣的痛,
可能可以讓自己更加嚴肅一些地去面對。
希望有一天在影像上,
也能得到跟文字等同的滿足感。
有藝術長相為伴的人生,其實真的很好。
Canon EOS 20D
2005/7/13 玖華,公司貨,現金NT.47500
支援鏡頭 Canon EF,EF-S 鏡頭群(Canon EF, EF-S mount), 等效焦長 1.6x
感光元件說明 有效 820萬像素 RGB原色 CMOS, 前置 LPF 低通濾波器
感光元件 22.5x15.0 mm
影像大小 3504x2336
其他影像大小 2554x1696, 1728x1152等 (sRGB, Adobe RGB等)
最大光圈 依鏡頭本身規格
快門範圍 Auto: 30s~1/8000s 支援 B快門
測光模式 評價, 區域點測光(9%), 中央重點
曝光補償 -2 ~ +2 EV, 1/3 或 1/2 級距調整
ISO感光度 Auto, 100, 200, 400, 800, 1600, 3200(ext)
白平衡 自動, 陽光, 陰天, 陰影,鎢絲燈, 螢光燈, 閃燈, 自訂, 色溫指定
對焦方式 9點對焦; TTL-CT-SIR, 支援手動對焦
內建閃燈 提供
外接閃燈 熱靴, 支援 E-TTL II 閃燈 同步快門1/250秒
手動操控模式 光圈優先, 快門優先, 全手動
連拍速度 5fps 連拍 23張
最大光圈 依鏡頭本身規格
快門範圍 Auto: 30s~1/8000s 支援 B快門
測光模式 評價, 區域點測光(9%), 中央重點
曝光補償 -2 ~ +2 EV, 1/3 或 1/2 級距調整
ISO感光度 Auto, 100, 200, 400, 800, 1600, 3200(ext)
白平衡 自動, 陽光, 陰天, 陰影,鎢絲燈, 螢光燈, 閃燈, 自訂, 色溫指定
對焦方式 9點對焦; TTL-CT-SIR, 支援手動對焦
內建閃燈 提供
外接閃燈 熱靴, 支援 E-TTL II 閃燈 同步快門1/250秒
手動操控模式 光圈優先, 快門優先, 全手動
連拍速度 5fps 連拍 23張
遠端遙控 支援
儲存媒體 CF type I,II, Microdrive, 支援 FAT32
記錄格式 RAW(RAW+JPEG), JPEG: Fine, Normal
觀景窗 光學觀景窗
LCD螢幕 1.8 吋,118,000 像素,
傳輸介面 USB 2.0 High speed
視訊輸出 NTSC/PAL
使用電池 專用: BP-511A
外觀尺寸 144 x 106 x 72mm
機身重量 淨重: 685g
PictBridge
附註 垂直把手 BG-E2, 亦可裝 AA x 6
Canon EF 70-200mm F4L USM
2005/7/13 玖華,公司貨,現金NT.24700
鏡片 13群16枚
光圈葉片 8枚
最小光圈 32
最短對焦距離 1.5m
最大微距倍率 0.21倍
濾鏡口徑 67mm
最大徑x長度 76mm x 172mm
重量 705克
遮光罩 ET-74
發表日 1999/8
2005年7月1日 星期五
Vocal Session
他坐在三樓的陽台,跟我老闆聊天。有微風。
我看著他,說話時那抹孩子氣的笑,
想起電影中的憨厚形象,他穿著樸素的灰白上衣,
也是那抹笑,騎腳踏車穿越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頭。
銀幕上的樣子跟我眼前的樣子,差不多一模一樣的。
可能有點歲月在臉上留下痕跡吧,但也是可以忽視的。
他走進錄音室,安靜地坐著,謙和地,讀著歌詞。
他聽我老闆解說音樂與唱法,眼神裡有好奇的光芒。
他進配唱室,一遍又一遍試著,節拍與音準。
不厭其煩地,轉換各種語氣和表情,表達聲音的誠懇。
他努力適應我老闆的方式,
適應一個他從未經歷過的配唱哲學。
配唱的模式漸漸成形,我也開始嘗試建立他的信任。
長時間在錄音室泡著,跟他聊天,鼓勵他的表現,
給予簡單的意見,並積極參與他和錄音師的互動。
剛開始我們的交談是生硬的,
我只是盡力滿足他一切雞毛蒜皮的要求:
歌詞的列印格式、茶水的溫度、夾心餅乾、中藥鍋、冷氣的強度。
老闆不在時,我微笑著,傾聽他的意見,偶爾的小抱怨。
試著做一個稱職的中間人。
後來我們聊天就漸漸多了起來,
北京漸入酷暑,我在燠熱的陽光房陪他抽煙,
他會告訴我他的人生哲學、他的生存環境、他的獨門冷笑話,
還有他天馬行空的電影想法。
有時候他唱得不順利心情差,還會跟我急。
一開始我被他嚇到,心靈受到了小創傷,
後來習慣了,就躲他幾天,不理他。
當工作必須繼續,我們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我曾跟他講解歌詞,講了幾句他就說不喜歡那首歌,不要唱,
我們兩人當下就僵著,錄音室裡空氣冷冰冰的,安靜得可怕;
我感覺自己整個人被丟在一片汪洋裡,無助地漂流。
直到時間緩緩過去,我勉力笑起來,才打破了沈寂。
我曾見他讀著我老闆留給他的字條,他依然那樣孩子氣笑著,
然後珍而重之地收起字條說: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
他其實是很容易被安撫的,只是需要多一點的傾聽和了解。
當我終於明白這個道理時,我們的配唱已經進入了尾聲。
將近兩個月的日子,不短,京城的溫度上升了二十度,
公司的陽光房也物事全非。
當時間在走的時候我總是沒察覺,
直到當他見我總是有溫和的笑與默契的眼神時,
我知道總算這些日子的相處有了點獲得。
最後一首歌他錄得有點吃力,
我坐在錄音室聽他奮力去駕馭那對他太有挑戰性的音域。
他唱到聲嘶力竭還嚷著可以再多一軌,
配唱製作人費盡唇舌才阻止了他繼續蹂躪他的嗓子。
2005年6月30日夜間10:15,終於我們為這一切劃下了句點。
在陽光房他摸摸我的頭,說,會再相會的。
我說,應該不會的,但總之要各自努力。要加油。
他還是笑得跟個孩子似的。
像那部他擄獲無數人的心的電影裡一樣。
在公司的門口,他上那輛七人小巴前,
他依然用獨特的腔調喊我的名字,
跟我擁抱,互道再見。
他高出我很多,因此我感覺到他胸膛的溫度,
突然之間有那麼點悵然若失。
我已經成長到了可以很快接受離別的年歲,
但我還是無法輕易對回憶釋懷。
我想我是有點感動的,關於音樂,關於一個人。
雖然我還不太清楚,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感。
再久一點可能我就會明白吧。
2005年6月9日 星期四
大將之風
我老闆是資深音樂人,在華語流行音樂界頗有聲望,很多年輕演員在他面前開嗓時,都顯得無比緊張。這幾個月我跟著他東奔西跑,看過許多前來試音的人,無論是有名沒名、大牌小牌,只要在我老闆面前擎起麥克風,臉上神情一律都會變得飄忽、靦腆,還帶著點膽怯,無一倖免。
我完全可以了解那種心情。如同每一次當我把寫好的歌詞交到他手上時,他都還來不及開口,我的心就已經開始節節敗退。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他太強,在強者面前我們必須謙卑,因此我的後退是一種正常的表現....直到昨夜我看見了演員C來試音的情形,我明白了一個人外在表現的態度,不在於他碰到的對象有多強,而在於他對自己的信心有多強。
演員C年紀不大,演過的作品其實也不多,但在中國大陸的電影圈已算頗有名氣。那名氣並不完全建立在其作品的聲勢上,也在他個人的氣質與態度。昨夜的 KTV包廂中,除了音樂劇的導演、編劇、做為音樂總監的我老闆、製作方領導人之外,還有數位也是前來試音的二、三線年輕演員。演員們神態東倒西歪,扭扭捏捏地唱著歌,多數荒腔走板、拼命掉拍,而他們竟似渾然不覺,偏偏愛唱周杰倫,邊唱雙手還邊做著嘻哈歌手慣用的手勢,此時唱歌已不再是唱歌,更是個人個性的表演,整個包廂中充斥著現代年輕人虛浮的聲音。若不是因為老闆在身旁神色凝重,前夜只睡兩小時而精神恍惚的我早已想奪門而出。
然後C進來了。他遲到了一點,因為拍戲劇組的延誤;一進門便從容與導演、編劇、我老闆、製作方領導一一握手,並表示歉意,然後坐了下來。他一身素淨的白襯衫,頸間一條銀色項鍊陪襯,短髮吹起簡單的造型,讓他原來略嫌稚氣的臉孔成熟了許多。他神情非常平靜,喜怒不顯,態度卻又不失謙恭。他點的第一首歌是屠洪剛的〈精忠報國〉,雖然未免「復古」,卻讓他立刻與在座其他演員有了明顯區隔。這歌他唱得慷慨激昂,我們目瞪口呆。
然後接下來的幾首歌,C完全控制了場面。所有人總會忍不住靜下來聽他唱。他唱得並不是真的好聽到有如天籟,但是穩健,也不走音掉拍。唱的時候一字一句,非常對得起每一個音。身旁有人來來去去,他皆不為所動。我轉頭去看看老闆,見他也凝住了,盯著螢幕一言不發。彼時我想,噢,這就是所謂的大將之風吧。C從進來開始,一直不亢不卑,專心他的每一個步驟,自然成了眾人焦點。比起其他人的毛躁外露,他顯得胸有成竹,老神在在。是的,他在表現自己,而他對自己完全沒有懷疑。
我想起了C那部賴以成名的電影,想起那到現在仍是我人生中最愛的電影前三名之一。第一次看那部片時我還在念大學,C在片中那個少年角色,曾為我的年少輕狂增添了許多浪漫的憧憬與想像。如今當年那個未脫稚氣的男孩,已經卓然成年,我也跳脫了那遙遠的對於螢幕上的他的記憶,見他活生生在我面前,唱歌。隔絕了時空和記憶,我與C的再度交會,就像一部老套電影的結局,物換星移。他顯然並不知道,昨夜在那聽他唱歌的諸人之中,曾有一個我,被他的電影感動了那麼多。
我老闆身經無數大風大浪,對於C這樣的角色,他該是見得多了。倒是我,回程路上一直想著C的出現在那樣一群人中所形成的風景,讓我見識到一種風度。老闆顯然並未將他獨立看待,依舊理性將C唱歌的強弱分析給我聽。我點頭受教,心裡另也想著自己該如何在這個社會安身立命的態度。
我想我是真的深深著迷於,那種自信而又不失謙恭的從容態度。後來有人告訴我,比起南方,北京人比較有那種「氣」,我想我是同意的,以目前經驗總地概括來說。
2005年6月1日 星期三
不知不覺六月就來臨了
很想知道在那些我所來不及意識到的分秒間,究竟完成了些什麼,於是便對自己一整天的行程做了回顧:早上到公司,看看報紙,網路新聞,寫寫進度緩慢的歌詞。下午歌手來錄音,我開始在錄音室以及辦公桌前疲於奔命;處理錄音室裡應接不暇的小狀況,隱藏我自己的情緒去感覺歌手的情緒,想法子應變;然後抓空檔在辦公室打無數通電話,尋找一堆總是告訴我要回電但其實永遠都在等我打去追問的人們,耐心與他們溝通,婉轉表示我的善意。
到晚上步調才變慢一點,安靜一些,回歸到自己一些。聽聽音樂,繼續寫著進度緩慢的歌詞,整理工作清單,讀幾頁《達文西密碼》,有時候陪陪突然興致來臨的老闆喝小酒,聊著情感、遠景、外地生存哲學等諸如此類形而上的話題。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刻,已是凌晨兩三點。
奇怪這樣的生活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為什麼覺得時間走得好快。每天在公司的一二三樓間反覆移動著,好似也就快速移動掉一分一秒的時間。我總是在跟不同的人們溝通:室友、同事、歌手、老闆....處理每個人交代我做的事情,每件都很小,但加一加也就去掉了一天又一天。
有朋友開始埋怨我好久沒寫文章,埋怨我變得冷漠,其實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只是發現我搞不定我自己。這些日子我所面對的一切,有太多太多需要學習,光安慰自己的沮喪就已經耗盡我所有工作以外的時間和精力,再也空不出多餘的腦袋去面對別人的人生。我在 MSN上寫著關於孤獨的字句,然而其實我清楚,只有我自己才能解決那些莫名所以的焦慮。
說不上來快樂或者不快樂。某天遇到了挫折打擊,晚上回去睡一覺,隔天我就得當作新的一天來看待,沒有時間和機會為過去的日子傷悲,即使那可能真的是多麼巨大的創傷。原來我終究不是天才,終究沒有什麼所謂的才華,終究是這個茫茫塵世裡再平凡不過的驢蛋,然而怎麼樣呢,驢蛋的人生也還是得走下去的吧。
好快就六月了。今年聽說北京涼一點,到現在都還能在夜晚感受到微涼的風。下午我坐在小陽台上吹風看劇本,天藍藍的,一點點雲讓天空的距離有了層次,我讀著讀著,忽然就有了飛翔的錯覺....我想我還是會在這個地方繼續耗下去的吧。或者像是那個關心我的同事總是告訴我的,要熬下去。即使我的老闆明白說了我不適合這個工作,我也還是要熬完這一年。已經不再去想為什麼了。
哪來那麼多為什麼。其實我是喜歡泡錄音室的。就在那個小小暗暗的昏黃的空間裡,黑色的器材和黑色的平滑桌面,音樂分子猛力撞擊著耳膜,那麼清晰而無所遁形。我喜歡悠悠晃晃地坐在那裡,看錄音師弄弄這個弄弄那個,聽歌手如何讓一首歌變成他真正的作品,一點一滴,每一個音符,都真正是「泡」出來的。而這些事情哪有為什麼,一切都是過程而已。
我知道我還在過程裡。有點兒辛苦,但我願意這樣走下去。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讓自己,完完整整做完一件事情。就是這樣子而已。
2005年5月14日 星期六
[生日感言] 不是二八年華
這一年我人生的變化很大,離開學院,走向社會。其實是一直要到最近兩三個月,才慢慢覺得自己真的走入了社會。我用了整整大半年的時間,去脫離「覺得自己還是學生」這樣的心態。開始實際去做事,去面對瑣碎,去承擔責任,去學習跟一個邏輯性強、思維細密、要求周全的老闆共事。
成就感極少,挫折感常常發生,茫然感有時出現,對自己的懷疑則從未間斷。踏入了一個沒想過會踏進來的行業,身邊的人都比我專業,除了學習與摸索,我沒有別的立場。我過去所被灌輸的學院觀念在崩壞,我的自信在遭受檢驗,更重要的是,我的讀書人自尊在一步步瓦解....過程中的心理掙扎著實慘烈,常常需要把「自我」拋向谷底,再低下頭重新拾起,一次又一次。
後來就明白了,這大概就是以前常聽人家說的,進社會之後,「菱角」會被磨掉。也許磨到最後,對自己再也不存有任何堅持,生命就開始乏味地日復一日了。
這一年,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在所有的慌亂、茫然、自卑、沮喪的情緒中,還能維持對眼前的事物的熱情和憧憬,努力去相信,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將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開花結果。幸好還有對「寫作」這件事的更加確定,因為那等同於我對自己的確定。它讓我感覺不管做什麼,我的心底深處,都還有一個最根本的、足以支撐我的自我的東西存在。
27 歲這年對我最重要的事,第一是《恨昇歌》的出版,第二是跟李宗盛大哥工作,第三是開始學習寫華語流行音樂的歌詞。我可以確定,這三件事的影響,會擴及我未來至少三年的人生。
28 歲給自己的期許,第一是完成並出版下一本書,第二是盡力去學習唱片製作的每一個環節,第三是學好攝影。另外還有是,不知何故,突然想戒掉「幹」以及「他媽的」這些口頭禪了。
在有形與無形中悄悄地轉變,大抵成長就是這麼樣一回事。
2005年5月6日 星期五
十年後我們還會這樣分享人生嗎?
北京城,五月初,天很藍,風很涼,帶著北國從荒野裡揚起的蕭瑟氣味。
我剛結束一個早餐的約會回到公司,走了一大段路沁出汗,身上有陽光的溫暖,近午。 滿桌的劇本和筆記,蒼白地攤放在那兒,記錄我昨夜的疲憊。電腦螢幕上此起彼落的MSN 訊息,我坐下一一打開,其中一個是H告訴我說,妳考上了台大,榜首。
才回應了H打出「恭喜」兩個字,旁邊的手機就響起,我沒有懷疑,一定是妳。
熟悉而從容的聲音,如同過去幾年我們每次相遇,妳在我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妳生活中的一切。電話裡我們依然冷靜,不論說的事情是悲傷還是喜悅,我們都是這樣地冷靜;想妳最狂喜的那一個片刻已經過去,於是妳一味問我筆記型電腦應該要買哪一種品牌,我耐心地回答這個其實無關緊要的話題,直到最後妳才又按耐不住,喊了一聲:「爽~!」
這才是妳。我在心中愉悅了起來。
掛上電話,我站在公司三樓的小陽台,迎著五月微涼的風深深吸了幾口氣。
我知道我臉上一定掛著一種滿足的笑,因為我眼前閃過無數個記憶的畫面,每一個都寫著妳這段日子的努力和辛酸,現在它們結成了果實。
那段日子,妳在星巴克前告訴我,終於決定放棄他;我在高雄家裡接到妳的電話,妳告訴我偷偷報名了補習班,還要我別對外宣揚;然後,那些日子坐在六福皇宮前的騎樓,妳描述著多麼喜歡鑽研學問的生活;我在看電影的散場後打開手機,接到妳發的簡訊說,妳喜歡任何一個有陽光的城市,雖然妳現在不能躺在陽光下,但是妳誠心地希望,妳會有一個美好的夏天。
美好的夏天真的來臨了,聽說台北今天下起雨,我彷彿能聞到那,梅雨季節的潮濕。電話裡,妳問我幾時回去,妳說,到時候,終於能以研究生的身份,跟我走在一起。
我不在乎什麼身份,身份從來沒有為我的人生添加過什麼真實的東西。只有許多的好朋友如妳,才常常讓我覺得,快樂地活著還有那麼一些道理。
春末初夏的北京沙塵滿天,最近我的日子昏天暗地。不知為何我一腳踏入了唱片這個行業,一頭埋進了寫作的深淵,在遠離故鄉的土地上,日以繼夜追尋著看不清楚的夢。
我知道我離一些關於最初的情感,已經越來越遠了。只是這樣的日子,空氣中有舒適的溫度,悠悠晃晃的,令人好想知道,很遠很遠的將來,人生還會出現些什麼。繁忙專注的日子裡,接到海峽對岸的妳的好消息,不需要交集卻彼此了解的默契,這樣的幸福難以置信,突然我很想知道,十年後,我們還會這樣分享人生嗎?
夜裡,跟幾個同事在公司的陽光房玩樸克牌。那涼風,還是吹得人心緒陶然,昏黃的燈光下,窗外有一片漆黑的夜幕。眼前的朋友都陌生了,四周沒有如台灣那樣親切的濕度,而我不知道我還會在這個城市裡待多久。我不知道,也不願去猜。
即使生命終究會回歸到獨自一人的漂流,而依然,此時此刻,我想著在台灣的妳,想著妳的消息讓我覺得溫暖,想著,十年後,還會不會在某個陌生的城市裡,接到妳的電話,聽見妳熟悉的聲音,告訴我妳的人生又完成了什麼,又拋棄了什麼,又心痛了幾次,又換得多少眼淚。
十年後,我們還會這樣分享人生嗎?
2005年4月29日 星期五
一定要那麼慘嗎?
當腦海中浮起這句話的時候,
我打開了這個網誌的連結,
決定在這個微涼的夜裡,
在這裡留下一篇微涼的心情。
我今天開了兩個會,
一個在下午,一個在晚上。
每個都很長,用掉我所有的精力。
我早上八點就被樓下莫名其妙的施工吵醒,
而我昨夜四點才上床。
我已經連續好幾個星期,每天都睡不到五小時。
睡前我讀艾倫‧狄波頓的《旅行的藝術》,
在困乏的工作中想像自己還有能力去旅行。
我的老闆不斷地給我加工作,不斷地,不斷地。
唱片公司不斷地退我稿,不斷地,不斷地。
雜誌社不斷地催我稿,不斷地,不斷地。
然後,我就不斷地帶著鬱悶的心情,
盡力去完成永遠完成不了的事情中的一小部分。
有天我坐車到外頭去踅了一趟,
三環路,長安大街上,
那些熟悉又遙遠的景色,
突然間提醒我,
原來我生活的空間不是只有公司和宿舍。
原來只要踏出了大門我就能看到另外一片風景...
然而,回到公司之後,
我依然繼續過著公司與宿舍往返的日子。
北京沙塵暴的季節,
漫天風沙,颳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棉絮。
我生活在烏煙瘴氣裡,午夜睡在沙塵裡。
沙塵在我眼中成了要命的生活阻礙。
我覺得煩躁沮喪,
然而其實我分不清楚,
究竟是我心裡朦朧了,還是這個城市朦朧了。
夜裡在工作得渾身無力的時候,
再度接到被退稿的消息,
在電腦前打字的手很顫抖,
淚水很蠢蠢欲動,
但好像已經知道如何把心武裝了。
武裝的心,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哭泣就在內心底層偷偷完成了。
一定要那麼慘嗎?
我開始問自己。
其實我知道,一切都是過程,一切都是經歷,
在漫長的人生之中,這一個月、這一年的日子,
都將變成曇花一現的記憶,
到最後留下的,大約也只是日期上的一個數字而已。
然而,在過程裡,仍然有那麼多難熬的片刻。
北京也好,美國也好,台灣也好;
我的人生是一片又一片走不完的楓葉林。
2005年4月25日 星期一
嚴謹又低調
一個同事這樣形容我,
在一群人討論著要不要去抽煙聊天,
而我卻堅持待在房間裡寫歌詞的夜晚。
同事一邊說著,
一邊還搖搖頭,
誇張地顯示一種「唉,妳怎麼會這樣」的表情。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看他,
想知道這樣的話有多少認真度。
嚴謹又低調。
好蒼老的形容詞,我該不會真是這樣的人吧?
他轉身走了,我看不到他接下來的表情。
幾個同事都走出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呆呆地望著電腦。
然後就開始覺得,其實,
自己也許真的已經變成這樣的人也說不定。
這次回到北京,
經過一小段時間過渡期之後,
接下來便是一連串工作重擔排山倒海而來。
繁瑣的製作行政事務,加上必須自我完成的寫作,
我在理性與感性兩頭劇烈搖擺,情緒完全失重。
然後慢慢就看見了自己的「工作性格」。
寡言,冷漠,嚴肅,冷感。
製作行政上,我必須用嚴謹的態度跟許多人周旋;
寫作上,我必須用低調的態度跟自己的情緒對抗。
這中間還卡著我的老闆,一個永遠沒有止境的上司。
於是我沒有時間,去好好面對與這兩者無關的一切人事物了。
北京的天氣已經慢慢轉熱。
眼看著燥熱的夏天就要來臨。
接下來這一整年的時間,大約都是得這樣,
嚴謹又低調的度過。
我不知道最後我能達成什麼,
但這一年給自己的承諾,是如此確定的了。
2005年4月12日 星期二
香港
2005/4/11
喜歡在香港做短暫的停留。
喜歡走在狹窄擁擠的街道上,每一方寸都是一塊風景,那樣的豐富總是讓我覺得自在。
香港適合一個人獨行,適合一個人寂寞,適合一個人從那些角落裡揣想電影中的畫面。
這次到北京,中途為了把我的書親自送給香港的朋友,就決定在此過一夜。
夜宿尖沙嘴金巴利道上的諾仕酒店。
原想多走走,卻發現這些日子來少運動的結果,自己的體力大不如前。
下午在中環逛了幾小時,夜裡回飯店就不支睡去。
於是,對著旅館房間的床,痛下決心回北京要開始晨跑的習慣。
上一次到香港已經是三、四年以前了吧。
那時候的自己,盲目地愛著一個人,不太負責任地做著幾個案子,將很多東西看得很無所謂。
那時候到香港,好像也只是為了追隨一個空泛的腳步,如今想來,那些日子的一切都是恍惚的。
然而,對於香港的感覺依然是深刻的,有那麼些記憶讓我一直想回來的。
我知道我變了一些。可我察覺不出香港的變化。我對這個地方沒有觀察的時間。
朋友帶我吃「公仔麵」,然後驚訝我從來沒吃過這樣的東西。
不過就是像泡麵一樣的麵嘛。
只是有了名目,好像就非得知道吃過並且能夠與人討論。
在香港我總得變得虛心。因為不懂他們的語言,因為無法理解他們的生活。
希望有一天可以來香港住上一段時間。
一直是這樣想的。
想著想著,還是背著行李踏上往北京的路了。
2005年4月8日 星期五
天熱了
今晚打開了冷氣,否則就會一直處在焦躁煩悶的情緒下。
天氣之於人的生理狀態之影響大矣。
結束台北的行程,回到高雄。
打包,準備開始進行我的下一個旅程。
到TOUGH去瘋狂買了衣服長褲及包包,砸下僅存不多的錢,
買了很多禮物給朋友,也買了很多禮物給自己,
潛意識裡大約是要鼓勵自己繼續用力面對即將來臨的另一階段北京行。
在換季的時候,要穿著一身自信走在風沙裡。
代價是從此暫時孑然一身。
目前的人生狀態,大約是頗矛盾的。
有些欲求不滿,卻又對於即將在望的某些成績而感到欣慰。
物質上相當的窮困,但是精神上有種難以言說的豐富及不確定。
好像真的相信撐過了這一段,就能得回些什麼似的。
其實我清楚自己有很大一部份思維是一種莫名所以的樂觀及不切實際。
但無論如何,還有信仰應該總是好的。
至少是驕傲地選擇了一條自己想走的路並且為它負責。
在北京的朋友說,今晚下雨,冷,夜裡只有4度西。
而我在高雄,剛剛打開了冷氣,調了25度西。
想想搭上飛機之後馬上就是另一個時空。
算命的說我這兩年驛馬星動。
在台灣的這兩個多月,感覺自己又變了一些。
好像對一些關於工作曾經很在意的事情,都比較無所謂了。
可能把期待放到最低的時候,一個人才能夠最堅強。
然後我真的開始好奇,這次回到北京,是否又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
那種明確有了某些突破的感覺,往往總是令我興奮.....
人生當然就是要這樣才有趣呢。
2005年4月4日 星期一
就這樣一直寫下去吧。
那天我站在高雄大遠百誠品書店的階梯上,滔滔不絕地說明我的書的一切時,書區中庭的人們來往川流不息。我知道我的口才一向不好,我不幽默也不灑狗血,唯一會的只是講真話而已。然而這年頭的真話往往沒什麼人要聽,這我知道。可我依然得說完我該說的,為我的第一本書。我想或許在那些川流不息的人們裡,會有幾個人剛好想要停一停,剛好想聽我說說話,剛好他當時不想再往其他地方移動了,那麼他就會不小心知道一點我這樣一個陌生人的故事,或許可以讓他在那個初春的午後,忽然想起些值得停駐的什麼也不一定…
我看到了。就在我滔滔不絕地說著毫無章法的話時,我看到一個陌生的臉孔,遠遠地,她站在為數不多的幾排座位後方。她的表情很祥和,整個人很乾淨,年齡應該跟我差不多,或許更大一些,髮型留著平凡無奇的學生頭。她一直專注地聽著,我很快就注意到,那一對凝視的眼神。她跟著我講的笑話微笑,隨著我描述的感動而動容,她豐富的反應鼓勵了我的演說,讓我安心地感覺有個人一直在聽著。慢慢地,我開始習慣性地與她的眼神週期性接軌,到後來,她那張陌生的臉已經在我面前放得很大,我感覺我彷彿只是在說給她聽似的。
不曉得是怎麼扯完一個半小時的。總之,我講得還真不少,講到很多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簽書的時候,陌生的她也來找我簽名,人很靦腆,我抬頭看她時她還是那樣定定地笑著。我問她名字,她說了,我替她寫了上去,寫的時候一筆一劃,心中滿是說不出口的感激。
不知道她讀了我的書會是怎樣的感覺,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但是,那個演說時陌生而奇妙的經驗,卻好像讓一些什麼樣的東西在我身體裡面發酵了。這書出版後,我接受了很多媒體的訪問,回答了很多大同小異的問題,我總是不斷對著一個為了工作而訪問我的人、或者一台沒有生命的機器,重複著我對這本書的心情;對方工作很認真,我也回答得很虔誠,然而我知道,那中間沒有熱度,沒有火花,沒有視界。直到那個大遠百誠品的午後,一個陌生的臉孔,我驀然間明白了我的文字,究竟是在跟什麼樣的人溝通。
我想,應該沒有一個寫書的人不希望自己的書賣得好一點,我也是,所以我努力地做「宣傳」,努力告訴別人我寫了這樣一本書,書裡有我所有的青春和感動。然而其實,我始終沒有辦法去習慣這樣「大聲疾呼」的自己。是那個陌生的女孩提醒了我,也是後來我陸續收到的幾封陌生的讀者的來信提醒了我:真的在這島嶼上一些不知名的角落,會有人在靜夜裡翻看我的書,藉由我的文字聽我說話,從我的青春裡回到他們自己的青春。
每每想到這樣的畫面,我心中就會湧起一陣莫名所以的感動。如果我的文字能夠打動一些人,那麼即使只是非常小的一撮人,也能構成這本書存在的意義。我常看著那些暢銷書榜上的名字,我明白那些是怎麼一回事,但我更清楚自己想要講些什麼話,即使沒有人要聽我也還是要說下去,因為,這世界總是需要一些人講一些不同的話,如同我們中學時天天讀著「國文」課本時卻總老想著在被窩裡看《射鵰英雄傳》。
我喜歡我的編輯總是對外在的聲音與畫面不為所動。在我氣急敗壞的時候她提醒我這只是一個過程,在我茫然失措的時候她告訴我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我喜歡這四個字所涵蓋的那種深遠和希望。而我真的需要希望來讓夢想的軌道能夠延續。《恨昇歌》的出版讓我對某一部份的自己更加確定,同時也讓我把某一時期的自己徹底拋棄。這些日子以來我對著鏡頭、電話、麥克風重複傳達自己的理念,卻在背後把寫字的筆握得更緊。
還是那天在大遠百誠品,演講結束後,人去場空,那位職銜為「誠品書店高屏區企畫主任」的長輩,在離去前對我說:「後會有期。」我在她的眼神裡感覺到一種確信,而無論這種確信究竟是來自於我對自己的想像或者其他,那依然構成了一個巨大的鼓勵。回到家以後我收到失聯多年的高中同學的來信,說她在報紙的娛樂版看到我的名字,感覺到時空的錯亂。
真的是錯亂了吧,因為我們從來也無法為歲月解釋。那些年在BBS上一點一滴記下的歲月,現在變成書了。某個夜裡跟也是失聯很久的高中同學吃飯,她問我究竟是寫作大於生活,或是生活大於寫作,一時之間我竟不知如何回答。其實我的寫作並沒有辦法支撐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也難以總結我的寫作,而27歲的我依然徬徨,依然窮困,依然脆弱,依然無法確定自己是誰。可是,在經歷過這兩個星期來所發生的一切不像真實卻的確很真實的事情之後,在經歷過無數朋友的支持與鼓勵之後,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我要一直寫下去。
就這樣一直寫下去吧。
2005年3月29日 星期二
沈澱
3/27的新書發表會,出乎意料地成功。很溫暖的場地,很多好朋友,很多觀眾,很多媒體,還有,很挺我的阿信和瑪莎。
第一次在這麼正式的場合裡,成為「主角」,第一次被那麼多媒體的鎂光燈對著,很不適應。第一次穿著「粉紅色」的襯衫,擺著衿持的樣子...但緊張的程度還好,可能是因為對自己的書很了解,很清楚我要傳達的訊息,所以就不太擔心。
終於有機會親身體驗到,這個行業的虛幻與現實。有明星,就有媒體;沒明星,回家吃自己。因為阿信和瑪莎的參與,讓我的發表會死而復生,讓一本無人關注的書,突然成了五大平面媒體跟若干電子媒體的報導對象...書的內容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明星在意這本書。
這,就是現實了。我看到了。
但對我而言,這些都是「現象」,更重要的,是這些相挺的朋友的鼓勵:一定要繼續寫下去。
這書的出版,其實讓我的心情有很大的轉變。現在還說不清楚,大概就是,覺得自己真的「開始」在寫作了,那樣的感覺。很奇怪,以前一直都在寫,也不是沒出過書,但這一本真的很不一樣。它讓我覺得,面對寫作這件事,是真的莊嚴了起來。這樣很好,如此它可以被看做一種叫做「事業」的東西了吧。
新書發表會的成功,雖然心中放下一塊大石(之前是真的好緊張,怕場面很冷),但讓我最開心的,應該還是隔天跟編輯韓姐吃午餐的時候,我們又討論了下一本書的內容跟形式,並且初步敲定了出版日期。
這樣的事情,對我而言才是最踏實的。跟編輯不僅討論了下一本,還討論了下下本,下下下本。在不斷溝通中,我們更加增進了彼此的了解,以及彼此的可能性,我喜歡她說,我在書寫的過程中,會成長,而大塊也可以跟我一起成長。
我喜歡這種感覺。
這次的發表會是一次美麗的回憶。但我想,就這一次就好了吧。接下來,一切都要簡簡單單的。簡簡單單就好。
2005年3月20日 星期日
那個黃底黑字綠標籤的夢想
今天傍晚,我走進高雄市河堤社區旁一家名為「明儀倉庫」的書店,在那地下室的新書架上,看到了我的書。我將它輕輕拿起,翻轉過來,就看見了書名以及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那熟悉的黃底上,深黑的印刷字,綠底白字的「大塊文化」標籤,而這一次,它與我的切身關係不再只是我書架上的一本書,它是我的作品。
當初有了出書的念頭時,心目中的第一志願出版社就是大塊文化,投稿時第一個也是投到大塊去。其實書稿我一共印了五份,準備當大塊沒回應時,就再投到時報、皇冠、圓神等其他出版社去。沒想到,書稿投出的後的一兩週左右,我就接到了編輯韓秀玫的電話。
然而那也是快三年前的事了。中間經歷無數次書稿的修改,編輯上的討論,序文的邀稿,印刷日期還一延再延,到現在終於成書,當把它沈甸甸地拿在手上時,我根本不曉得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我甚至感覺不出來那是怎樣的心情。
回看那些自己已經讀過不下數十次的文字,當初下筆時是用多麼大的熱情以及感動,現在我已經再也無法回復那樣的心情。原來,當我將那段時光寫完之後,我也就離開了那段青春歲月,徹徹底底,不留痕跡。我熟悉書中所有文句的語法,我記得那是我某段時期寫作的語法,那樣自溺而且堅定,然而我發現我再也無法重現當時的心情,那樣對自己所描述的事情有那麼堅定的信仰的文字,我再也寫不出了。
書還是挺「圖文」的,著實「大塊」的風格;看到實品也才發現那封面實在藍得太過憂鬱,濃重的油墨味幾乎有點像是在讀報紙了。翻了一遍,找到幾個錯誤,期待有再刷更改的機會。
其實已經想把這件事放下了。完成了它,我已可以放心地向前走去。然而卻無可避免地背負了若干銷售上的壓力,這樣有名有姓的出版社,我該給一點交代;也為了自己還能有機會繼續寫下去,我該盡力讓市場看到。慢慢開始遭遇到的媒體的現實、體制的現實,我雖然已在娛樂圈待過一段時間也看了不少,事到臨頭卻還是需要時間去讓自己適應。
一切都是過程。在這幾天的繁瑣蕪雜裡,也只能這樣告訴自己。無論最後會換得怎樣的結果,我只求自己盡力而問心無愧。
而寫作,不會停止。
2005年3月17日 星期四
【著作】我的昇迷歲月之《恨昇歌》
12歲那年認識了你的音樂,從此影響了我的一生
《恨昇歌》‧大塊文化 2005.3.18出版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285406
雖然正式來講是我的第四本著作,
但其實我把它看作我的處女作,
因為是個人真實經驗的紀錄的第一本。
有人說,作家的第一本和最後一本書都在講自己。
我不曉得自己究竟有沒有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作家,
因為我看待作家這樣的頭銜畢竟還是有些嚴肅的,
但我的第一本書是這樣開始了。
這本書以 短篇小說+散文 的形式,
寫我從12歲起,因為身為一個陳昇的忠實歌迷,
被他的音樂創作、文字創作所影響的整個十到二十字頭的青春歲月。
洋洋灑灑,15年的光陰。
本書請到四位極夠義氣的好友作序,分別是:
楊騰佑(前陳昇跨年演唱會音樂總監)
馬世芳(寫作者、廣播人、音樂五四三站長)
瑪莎(五月天樂團貝斯手)
阿超(我的死忠間換帖昇迷好友,目前任職某研究機構研究員)
四人的序加起來逼近一萬字,足感盛情。
全書分三部分,
共約八萬字,穿插上百禎票根、CD等物件的彩色圖片。
第一部份,
寫我在各種與陳昇有關的場合下,包括網路、演唱會等,
所交到的一些朋友。
以短篇小說的形式,講六個對我最重要的昇迷朋友的故事。
即使對陳昇沒有概念的讀者,這些短篇也都能獨立來看,
那同時也是我對台灣大學生生活的紀錄與描寫。
一直到現在,這些朋友都還是我身邊最要好的朋友中的一群。
第二部分,
以散文的形式,寫我與陳昇的關係。
這部分也可以看做一個「歌迷」與他的「偶像歌手」之間的互動關係。
包括演唱會體驗、簽名會經驗、甚至後來到電話通話等,
我曾經對他的歌瘋狂,也曾經因為他創作風格的改變而產生質疑。
這些歷程,應該都是一個長久的瘋狂歌迷很容易有的經驗。
我忠實記錄下自己的經驗與感受,成長歷程,
我相信這也是很多曾經有過「偶像」的年輕人的共同心情。
第三部分,
以散文的形式,寫十首陳昇的歌對我的意義。
每一首歌都有一個感性的心情故事。一樣是我的個人經驗。
這十首歌並不能概括所有我最喜歡的陳昇的歌,
但它們都曾有過一個對我而言相當刻骨銘心的故事。
另外,這部分也加寫了幾場陳昇演唱會的片段,
對我而言意義最重大的片段。
附錄部分:
收錄了我最愛的昇歌排行榜、
歷年跨年演唱會的非官方曲目(我自己的紀錄)
以及我與網友在BBS上討論陳昇的音樂的精彩節錄。
2005年3月13日 星期日
《海南雞飯》
無論編導畢國智有意還是無意,《海南雞飯》的最大看點當然是張艾嘉。如果「自然」也可以稱為是一種演技的話,這位影壇資深的才女兼好媽媽,就在這部片裡示範了最渾然天成的自然:絕不誇飾的臉部表情,絕不過份的肢體動作,絕不斧鑿的情感表達。或許更因為這是一部關於母親的電影,張艾嘉在一舉一動中,表現了她在現實生活裡作為一個慈愛而操勞的母親的微妙心情。如同《地久天長》的浮散因為張艾嘉而聚焦,《海南雞飯》同樣也是她的電影。
本片描述一個單親媽媽開店賣海南雞飯,獨力撫養三個男孩長大,老大老二都已表現明顯同志傾向,媽媽只好將希望寄託在小兒子身上,試圖導引他進入異性的戀愛。為此她與鄰居商量,找一個法國女孩到家裡住,跟小兒子相處,期待他們碰撞出火花。而媽媽也因此跟暗戀他的鄰店老闆有了更進一步接觸,最後他們的情感因為一客海南雞飯而提升了更溫暖的意義。
平心而論,《海南雞飯》的劇情是平凡的,關於華人的兩代隔閡、同性議題、以及飲食與人生的關係,這些李安都已經分成三部片講得清清楚楚,畢國智並未在類似的題材上展現新穎的觀點或手法。然而,因為一個不那麼沈重悲觀、反之則幽默討喜的母親角色、以及一個「天外飛來」的法國女孩的畫龍點睛,這部電影卻能在一個輕鬆的基調上給人更深刻的溫暖。可能多了些《喜宴》式的刻意安排,但沒有《十七歲的天空》中略為天馬行空的無厘頭,《海南雞飯》穩重卻又輕鬆地說了一個同性戀三兄弟家庭的故事。
不能不提一下的是這部片中充斥的所謂「新加坡英文」,或許稱為「新加坡語言」來得更為貼切些,這種夾雜著不純正的北京話、不純正的英語、不純正的台語的混雜式語言,其實也提點了這部片複雜的製作背景:一部香港出品、在新加坡拍攝的華語片,又或者我們得說「華人電影」來得更精確,因為其中已經不只是「華語」了。這樣的電影製作模式,在未來應會有更普遍的發展,當前的電影國籍分類方法勢必面臨更大的問題。
說到「新加坡英文」,因為工作的關係,我認識一些新加坡人,他們的口音的確如片中那樣可愛。張艾嘉的模仿,無懈可擊。
2005年3月8日 星期二
《登峰造擊》(Million Dollar Baby‧2005)
一個超齡女拳擊手,出身寒微,起步晚,但是堅持理想,苦尋明師,努力不懈,結果一出賽便屢戰屢勝,達成人所難能的成績;而當她更進一步朝顛峰邁進,卻仍抵擋不住命運的玩笑,走向悲劇的結尾。《登峰造擊》乍看是一部拳擊電影,然而骨子裡它所講的事情卻超出單純的拳賽太多;人生在很多時刻可能可以拿一場拳賽來類比,但是一場拳賽講不盡人生裡微妙的悲歡聚散、生死掙扎。
自導自演的克林伊斯威特以近七十五高齡,帶領我們沈靜地觀看三個主要角色的人生缺憾與自我完成,以一個相同的主題:拳擊,而三個人分別代表了過去式、現在式、未來式。摩根佛里曼的退休拳手角色,是一段對過去的關照;伊斯威特的教練角色,是當下對拳擊感情的持續(並且他宣稱永不會放棄);女拳擊手試圖去達成沒人相信她能達成的拳王目標,邁向一個未知的未來。
這三個人的生命因為拳擊而交疊在一起,年長者在年輕拳手身上看到自己的過去,年輕拳手則希望從年長者身上找到開啟希望之門的鑰匙。而在這過程裡,電影讓觀眾進一步了解,每個角色生命中都有著「過不去」的缺憾,包括一隻瞎了的眼睛、一個失聯的女兒、以及一個沒有愛的家庭。
這些角色所面對的問題,在影片最終都沒有得到解決。克林伊斯威特的電影裡,生命常常是垂老而沒有答案的,但無論最終走向什麼樣的結局,總是有人的生命必須要繼續下去,有人要把故事說下去,有人要懷著傷口坦然面對一切。《登峰造擊》的深刻不在於新穎的情節,不在於絢爛的技巧,它所擁有的魅力恐怕僅僅是「真實」而已,但那是一個資深導演、演員、長者的眼光裡所傳達的真實,是一個從平凡的影像中投射出來的真實,血淋淋、硬梆梆、無所遁形。
看《登峰造擊》的前幾天,我的外公剛過世。在他病危時我曾到病床前探望他多次,每一次都只能見到一個木然臥床、靠呼吸器維持生命的瘦小身軀。家人們含淚討論著減輕他痛苦的方式,然而並沒有人能真正體會那種身不由己的痛苦,而外公甚至開不了口。一個生命到頭來終是要走到這一步,只是有的人早,有的人晚,但真正造成各人生命差別的,並非這一日來臨的早晚,而是片中摩根佛里曼說的:「對於夢想,她盡力了。」有的人一生連夢想的邊都沾不到啊。
當電影的後段,倏然由拳擊片轉為悲劇片的處理,我並沒有感到錯愕,反而能更冷靜地接受那便是生命的真實。整部片的燈光是蒼白陰暗的,很多時候使用單向光源的處理,人的表情常被掩蓋在陰影之中。我想,克林伊斯威特眼中的人生,大約就是這樣安靜而蒼白,那是一位年過七十的長者看世界的顏色。
2005年2月19日 星期六
Los Angeles 2005
來美國的第三天,狀態依然糟糕透頂。時差搞得我精神恍惚,思考遲鈍,對於一切的熟悉與不熟悉,也沒有關注的動力,只是昏昏沈沈地隨著眾人來去。這是一個糟糕的旅程,一個錯誤的決定,此刻無論如何不該是我踏上美洲的日子,但是,只為了一些無意義的理由,我抱著扭曲的期待前來,如今是真的有點後悔。
但後悔無濟於事,只有努力在這錯誤裡尋找一些彌補。再度回到美國,已失去了過去那些年對這塊土地的無限憧憬,或許當我更清晰地面對了現實,走過更多的地方之後,就更能體會外在的環境變換都只是假象,唯一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的心而已。
開著一輛七人的 mini van在洛杉磯的公路上奔馳,半夜幾個人到好萊塢的中國戲院,辨認地上的簽名和手印。我再也沒有興奮也沒有期待,只像個老人恍惚地面對眼前並不陌生的一切景物。不清楚到底是因為時差,還是因為自己最近的心境,總之是沒有遊興,沒有輕鬆,沒有任何值得讓心情用力的東西。
在雨中繞著環球影城,從The Mummy、T2、Shrek 4D、到Back to the Future,什麼都玩了,刺激是挺刺激,也乘坐遊園車繞了雨中的片廠一圈,心情卻沒有起伏,沒有什麼對電影的朝聖的感動,什麼都沒有。大雨淋得我全身濕,只穿了一件單衣跟外套,一直覺得很冷。精神不濟所以無法專心聽英文講解,腦子裡思緒太紛亂,以致於沒有精力去體驗關於大銀幕、電影演進與科技的感動。
整個環球影城就是美國電影工業的極致體現,他們把大銀幕背後的魔幻搬進了現實,放進了生活體驗,年年月月讓絡繹不絕的旅客進去這「以電影之名」建構起來的世界,一整天忘卻現實煩憂,以為日子可以就在那些瘋狂的、夢幻的狀態裡度過。或許我現在的狀態是太過於貼近現實,不願意一分一秒與其有所分離,於是在環球影城裡我就找不到快樂的理由了。
無論如何,每一種經歷,都是一種經歷。雖然心情跌到谷底,雖然精神差到不行,但還是得努力去尋找,這趟旅程的價值吧。
2005年2月12日 星期六
不變
之前通了幾次電話,她細緻的嗓音雖沒變,我卻能感覺到那更甚於往昔的冷靜和無謂。她的家人還住在我們兒時一起成長的眷村裡,我指點她路途,她開車來接我,上了車之後我注意到她已經留長了多年的短髮,繫了馬尾,比從前微胖的臉龐跑出一點雙下巴,皮膚依然細嫩而近乎慘白。
從認識她起我就知道她是藝術家,如今她更有這樣的氣息了。長長的馬尾,又穿著一件深黑薄棉襖,有點像史蒂芬席格在電影裡的造型,襯著我毫不起眼的休閒服與牛仔褲,她便活脫是個特立獨行的藝術工作者。
我們的聊天氣氛依然冷靜,如同往昔。她總是那樣面無表情,偶爾笑一笑又立刻回復原狀。但說話的內容是交心的,真誠的,不保留的。
她說我從小學到現在,看起來都一個樣,沒有變。是吧,我頭髮依然很短,身材依然挺圓,穿著仍舊一個窮學生樣,說話時容易忘情地狂笑。然而外表總是無法說明全部,她不知道,這許多年來我人生的方向已經轉了好幾轉,現在是踏在一條從來沒想過的路途上了。
W在上海工作,我在北京混日子,我們交換著彼此的「大陸經驗」,交換對中國台灣外省本省的看法。不在眷村長大的孩子,無法了解那些外省老兵的辛酸;沒在中國大陸生活過的人,無法體會那塊土地所隱藏的強大力量。我們都是在世界溜轉過一圈的人,對自己生長的島嶼有著無能為力的深厚情感,聊起台灣的政治會心痛,說起這一代的無根會感到焦慮。
然而聊得再多,對於這些我們依然不會有答案,我們只能繼續用我們的思維去理解一切,繼續在離家很遠的地方,懷著對故鄉的思念過日子。
W說她的小學時光,有著非常美好的回憶。10歲的我們,在週日的早上總是相約七點鐘起床,到眷村的軍用大操場上玩棒球。那些掙扎著起床的日子,晨間瀰漫著霧氣的操場,沾著露水的球,濕潤的手套,青草地的氣味,直到太陽初昇迷霧漸散而開始一天的明亮,到現在都還是難以磨滅的記憶。
兩個女孩子,小學生,相約週日大清早起來,玩的竟然還是棒球。我們是別人眼中的怪胎,但這樣的日子為我們未來的人生寫下許多美好。當歲月流逝,在我心中始終不變的,是那片翠綠的青草地,是對早晨空氣的傾心迷戀,以及對棒球運動的深刻愛戀。
說著說著,好像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到,我們都已經失去了些再也無法挽回的東西。這世界一直都在變的,不管你願不願意去接受。忽然,一個人在旁邊喊我的名字:「請問,妳是黃婷嗎?」我錯愕地抬起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極熟悉的臉孔,我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來:「噢!你是許仁豪!」對方微笑點點頭。大學同學,畢業後再也沒見過面,卻在這裡碰巧遇到。
「妳,都沒變啊。」他笑著舉手比了比我全身上下。我也笑著說:「是啊,你也是。」這個晚上,在變與不變之間,我彷彿又能進一步感受到,我們對於不斷在逝去的時間,總是束手無策。
2005/2/13 Kaohsiung
2005年1月27日 星期四
遇見竇唯
打鼓的是竇唯。旁邊一個北京玩鼓的朋友說,竇唯最喜歡的其實一直是打鼓,只是他一直打不好,可他打鼓就是有他的味道,別人打不出來的。燈光很昏暗,遠遠的竇唯低頭專心打著鼓,維持著60的速度,規律的節奏,那聲音是堅決渾圓的,持續整個section,聽著聽著,讓我有種暈眩的感覺。
其實不是很讓我驚喜的音樂,幾個人像是要玩free jazz,但薩克斯風、吉他、鍵盤的solo都帶不起高潮,平平的,沒有感覺。只剩下鼓和BASS令人暈眩的低沈節奏,以60的速度,持續在整個PUB裡飄盪著。
別的樂團在表演時,我去洗手間,見到竇唯和幾個朋友在打撞球。烏煙瘴氣的空間,竇唯的小平頭,撞球桌反射出來的綠色調,看過去很是虛幻。我對竇唯是沒有什麼研究的,只是略略聽說一些他的音樂和他的事跡。但在這樣的情境下,這樣煙霧瀰漫的酒吧和暈眩的音樂,懵懂地就好像可以感受到什麼關於堅持之類的事。
朋友說,北京有很多玩音樂的人,過著是苦行僧般的日子。靠著微薄的表演收入,堅持對音樂的熱情。「你說王菲怎能這樣過日子呢?竇唯跟李亞鵬,兩個世界的人啊。」朋友如此說。是吧。雖然感情的事情我們總是無法為別人做評斷,但愛情遇上現實所會面對的窘境,我是從來不懷疑的。
我們坐了三個多小時,後來舞台上的音樂更加暈眩,燈光也更昏暗了。離去的時候,感覺就像是,離開一個不曾真實存在的空間。
2005年1月25日 星期二
簡與繁
一直不喜歡簡體字,覺得缺手斷腳,永遠不完整。而且那字的形體更加接近日文跟韓文,這令我感到惋惜。剛開始學看簡體的時候,時間長了眼睛會痛,頭會昏,可能因為不夠習慣,除了看內容,還得認字,用腦過度。常常一邊看心裡一邊罵:死老共,為什麼要改中國字?那意義到底何在?
在美國唸書時,常跟一些大陸人聊到這個問題。提起繁體字,我可以感覺到他們帶著又愛又恨的情結。沒有人能確切回答我繁體改簡體的有效意義,除了「方便」與「快速」。但我只要一句話就將他們打敗了:「現在都用電腦打字,哪還需要顧慮書寫的快速?」此時他們的反應就是:「那以前並不知道以後會用電腦打字啊....」然後他們總也會承認:「繁體字,真的是漂亮....」
於是乎,中國大陸街上的招牌禁用繁體,但是他們書法比賽臨帖還是寫繁體。電視上禁用繁體字幕,但是書店可以賣港台來的繁體書。這是一個矛盾的國家,他們總在制度規範和現實狀態中掙扎,在過去與現在之間拉扯,整個中國閉塞了五千年,到今日那種自閉性格其實還是藕斷絲連。
這四個月在北京,大量閱讀雜誌,再加上讀一套簡體版二月河的《雍正皇帝》,慢慢我發現讀簡體我的眼睛不會痛、頭也不會暈了。一切變得非常習慣。然而緊接而來的,就是對自己文化認同的焦慮。我不能習慣這些,也不想習慣。會不會哪天終於開始搞混了簡體與繁體,也迷失了自己的思維。
在狂讀幾天簡體字小說後,這兩天上網讀繁體,竟然有種格外親切舒適的感覺。還是繁體字漂亮,我熱切地喜愛那種「完整」。我知道這「完整」其實也只是相對於簡體字而言,但或者這樣也能給自己一個思鄉的理由。
現在每晚還是堅持用筆寫日記。一定要永遠牢牢記住繁體字,一定要記得自己是受這樣的教育長大。
2005年1月8日 星期六
年輕何曾有錯—〈原諒我的錯〉
寧靜的午後獨自在電腦前整理一些舊華語歌曲資料,一個許久不曾想起的歌名吸引了我的目光:〈原諒我的錯〉。短短五個字,卻神奇地連接出一種穿越時空的、懷舊的、熟悉的氣味,腦中驀然浮現短髮的李明依一張倔強的臉,塞滿了整張卡帶封面。曾有一段時間我為這女孩那年輕的驕傲神態,著迷不已。
那是1990年,我剛上國中,告別純潔如白紙的童年,開始在華語流行音樂裡尋找認同,以吻合青春期初始的複雜心情。李明依那張名為「不是演戲」的卡帶,毫不矯情地紀錄了一個渴望自由、渴望真誠、渴望愛的年代,她唱「我不是對你演戲」、「喜歡有什麼不可以」、還有「好想把愛找回來」,光是歌名就直白地勾勒了當年的年輕世代,一點點羞澀的坦率和空虛,卻如此地討人喜歡。
我還記得自己看著字體微小的歌詞本,一字一句地跟著唱那首〈原諒我的錯〉,唱得那麼虔誠彷彿是在對什麼人告白。那時候有好多話想說,卻總只能在日記本上塗鴉;青春期的苦悶每個人都一樣,可我還是覺得自己的心情沒有人能懂,當我跟著李明依唱「雖然我的臉上總是一付蠻不在乎,每天過得恍恍惚惚,可是生命是我的,未來是我的,你真的以為我不在乎」時,心裡面多麼希望爸媽就躲在我身後偷偷聽著,因為那歌裡,真的有我最想跟他們說的話。
歲月無聲。說不出的話,依然沒有說出口。如今,我早已遺忘了青春期的自己,曾經用多大努力試圖去擺脫那些無以名狀的空虛;然而當再度看到了〈原諒我的錯〉的歌詞,一首許久許久都不曾再唱起的歌,瞬間又將我拉回那個從如此徬徨的時空。我甚至不需要去複習旋律,只看著歌詞的每一個字,都能準確地記起它的音,聽見音符裡戰戰兢兢的年少歲月。
終於在好多好多年以後,我注意到了這首歌的作者,原來是一個那麼響亮的名字。我已成長到了能夠與他交談的年紀,聽他跟我講述那個年代那些創作的故事;我們用溫柔的心情追憶那些美好,卻也清楚知道時光其實已經帶走了些我們說不出的什麼。我向他闡述〈原諒我的錯〉這首如今對他而言已是一笑置之的所謂芭樂歌,曾撫慰我青春期多少不知所措的慌張;他安靜地聽著,然後回報我以一個溫文的微笑,而我彷彿能看到,那笑裡蘊藏的不僅僅是一位長者的慈和誠懇,更默默無言地註解了我那一去不復返的苦澀青春。
原諒我的錯(1990)
作詞:李宗盛 作曲:李宗盛 唱:李明依
我年輕的生命 如同嬰兒一般地
蹣跚學步 奔向未知的旅途
我有一段剛剛萌芽的感情 卻已受了許多苦
我所謂的愛情 只是和隔壁班的男孩在街上散散步
我渴望獲得友情 卻不知如何與人相處
家以外的世界是那樣色彩繽紛 誰知道卻是那樣冷酷
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有意 讓母親傷心讓父親發怒
無法爭取好的成績 其實我比誰都痛苦
雖然我的臉上總是一付蠻不在乎 每天過的恍恍惚惚
可是生命是我的 未來是我的
你真的以為我不在乎
我想我一定能找到一條 我自己的路
我需要的是多一點的愛與關懷 和真心的幫助
我想我一定能找到一條 我自己的路
不管碰到任何困難 我想我願意吃苦
請相信我會找到一條 我自己的路
成熟穩重的大人啊 請先原諒我小小的錯誤
2005/1/8 北京
2005年1月5日 星期三
2005年的第一場雪
2005年的第一場雪,今天在毫無預警的時候落下。
下午出門準備去寄書的合約回台北,一打開門就看到滿天雪花飄下,細碎地、輕盈地,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迎著雪花走向通往郵局的路,一段大約15分鐘的路程,碎雪沿路落下,越飄越大,很快將灰黑的路面鋪上一層雪白。
空蕩蕩的心情,連音樂也不怎麼想聽,就放空著。
灰蒼蒼的天色,我一個人走著,踏著白色的路面,有種屬於孤獨的快感。
雪花輕輕打在臉上,冰涼的,柔軟的,濕潤的,沈靜的。
在郵局排隊時,接到韓姐的電話。
站在門口,望著外頭的雪花,我跟她討論著書的封面、照片等細節。
忽然很想去流浪,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以驕傲的一個孤獨的身軀,闖蕩天地。
然後在清冷的早晨,面對眼前一切蒼白的未知,有種難以言喻的、對生命熱情的渴望。
或許我就將這樣永遠一個人孤獨地走下去也不一定。
新的一年來到,卻沒有什麼力氣去訴說什麼感言。
或許大部分的感言都已經內化在當下的一種心情裡。
活在當下。當下總是最美的。
年年月月,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