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前一個好友從紐約回來,邀她陪我看了一部動畫試片,有點無聊,可我知道她不會抱怨。接著在芝多加吃午餐,我那陣子工作很忙,連聊天的內容也顯得空洞倉促,只一個多小時她就催促我去上班;之後再與她通信,她已經回到紐約。
她是我大學時代最好的朋友,陪我上山下海,度過人生中最浪蕩的時光。後來她去紐約工作,我在美國、中國大陸、台北各地遊遊蕩蕩,我們平均一兩年才見一次面。每次見面都恍如隔世,兩人絞盡腦汁跟彼此update自己的現狀,在那互相交談的短暫時空裡,在她多年不變的平和裡,總是讓我感覺:世事多變中,還有一點點堅實存在的東西,真好。
但這一次,我卻忙到連跟她好好描述自己過去一年來的轉變,也來不及。給了她兩張CD、一本書,是我2007年的成績。她說感覺我做了好多事,我笑了笑,但沒有去關心她過得好不好。隨口聊了些話題,都不深入,也隨口答應晚上要再跟大家約一次,我就匆匆去了公司,在公司,臨時被叫進去開了一個漫長的會,夜裡自然也爽了她的約。
信裡我告訴她說:最近太專注在工作上,忽略了目前沒有交集的老朋友,有時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她回信說,不用想太多的,吃喝玩樂的聚會,少去幾次也無所謂;一年見一次的老朋友,知道對彼此的關心都在,就夠了吧。
年過三十,最近常想起關於朋友這回事。S有天問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是什麼星座的?我毫不猶豫回答:魔羯座。腦中浮現P的一張熟悉臉孔,20年交情,現在想到她依然覺得溫暖,但卻也馬上心虛起來:我們已經超過一年沒有聯絡,她的小孩快滿一歲,我這個名義上的乾媽,卻連面都還沒見過。幾次回高雄都沒約見面,自己的生活塞滿了太多其他的事情。
我知道這些年,跟P已經疏遠了很多,即使每次見面都聊得開心,她也依然可能是這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但我們的生活已經完全沒有交集了。從小一起分享交換聽著買來的卡帶,討論裡面的詞曲人,現在我卻已不確定她還聽不聽音樂。她曾說家裡的櫃子留了一格,專門陳列我的作品,等待我有一天能將它塞滿;但如今,我發表了新作品都沒有告訴她,我甚至不記得她女兒的名字。
我汲汲營營於自己的人生,越來越無法逃避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
我疏遠了我的朋友,卻還莫名的認定對方是我最好的朋友。
到底什麼是朋友,什麼是最好的朋友,我其實也越來越模糊。
那天跟老闆外出去開會,車上聊到他頂不愛應酬,不愛跟人約吃飯,朋友們也都知道他這性格,後來也就不太約了。我問,不吃飯,沒交集,如何維繫友情?他說,他對於朋友的定義始終非常嚴格,或許要到了知己的程度才算,而且,他也隱約覺得,到最後大家都是會散的,很多事也就不是那麼有所謂。
「可能我是很『個人主義』的吧。但只要想到,能夠在一起就是很難得的緣分,那麼即使要分開,也就不用太傷心了。」老闆這樣說。
我想了想,隱約知道,人生走到必須在社會上打滾、在事業與家庭中拼命努力的年紀,是該拋開學生時代那種生死不渝的交友執著了。真正的朋友,一旦遇上了,不管經歷多久,永遠都會在,此刻,又何必強求。
好友S某天在MSN的暱稱上寫:「每一個『明天見』都是難得的緣分。」她寫的是同事間的緣分,我卻看得想哭。就像求學時代的畢業典禮,幾年朝夕相處,分離前每個人泣不成聲,隔日就各自天涯,各自隨緣。
而儘管當時哭得天昏地暗,傷心欲絕,現在我能記得的名字,卻已剩下沒幾個。
時間帶走的,總是比想像中還多。
最近重讀金庸的《飛狐外傳》和《雪山飛狐》,看他描寫胡斐和趙半山、苗人鳳和胡一刀的相交,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只見一次面、交一次手,就足夠了。往後能不能再見面,似乎也不再重要,彼此都知道,已在對方心目中留下一個重要的位置,那是所謂的生死之交。最重要的朋友,只在最重要的時刻出現。
這或許就是我想追求的境界吧。用理性的態度,處理人世間必然發生的無奈,但永不放棄感性的心境,在當下活得認真、活得極致,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