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3日 星期日

[舊文] 紐約還是藍天。

2000年3月18日總統大選,我人在紐約。

文章是一早打電話回家問結果之後,在咖啡廳裡寫的。

現在回來看,恍如隔世吧。





紐約還是藍天。





速食店的黑咖啡,加了兩包糖之後還是很苦。濃烈的苦味依附上我每一個細胞,像海風拂上臉後整個下午都抹不去的黏滯。



我昨晚睡不好。夜裡一直聽見遠方有細碎的人聲雜踏,既似喧嘩,又仿若低語,不停攪動我原本就模糊的夢境。



所以我也記不清作了些什麼樣的夢。只隱約想起,好像有一片海吧!浩瀚的海,湛藍如五月裡晴空下南台灣的海,海面上平靜無波,若隱若現的霧氣漂浮在我的視線前,屏障了數百里晦澀的白茫茫。



那是朗朗青天下,佔據了大地的莫名混沌。



就在晨曦穿透過半掩的窗櫺時,我帶著昨夜微微的醉意,悄然披衣而起,放輕腳步踩在木板地上,卻發出雷震般的聲響。倥!倥!空洞而孤絕的穹音,在長廊裡迴旋不止。



吸入一口乾冷的空氣,我在浴室裡劇烈咳嗽起來。



* * *



平常我不喝咖啡。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當人們一面慨嘆苦澀的生命時,他們一面還要製造著更濃烈的刺喉滋味。村上春樹那本寫咖啡的書,我一直讀不懂。



可是今早在這狹小的速食店點餐時,束著馬尾的服務員在我托盤上放了一杯熱咖啡,杯蓋上疊著三盒奶精,我竟然沒有拒絕的意思。我只是想用沈默保護我自己,卻變成了不算巧合的自虐。



我想一定是因為我昨晚沒睡好的關係,我開始對身旁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感應能力。我甚至拿不穩托盤,差點跌落了我的火腿漢堡。



就是這樣一個蒼白的早晨,我在速食店裡皺著眉頭喝完 300 cc 冷掉之後帶有酸味的不知名黑咖啡,加了兩包糖,還是覺得很苦。



* * *



三月裡這個城市的八點鐘明亮而清冷。出門後走向轉角的第一支電話,伸出凍得發疼的手指,撥號,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杳杳穿越了時差,哆嗦著。



一群灰色鴿子拍打著翅膀,整齊的隊伍飛翔如飄揚的紙片,輕落上中央公園斑駁的台階。



陽光漫漫鋪灑於路面,金光閃耀裡是溫煦的昏黃。樓層間推擠著不甘示弱的勁風,暖陽照射不到的陰影之下我簌簌地顫抖。



好冷!攝氏零下五度。



電話那頭是整座島嶼的沸騰,島上壓抑了幾十載的人民正歡騰於自己選擇的命運,彷彿數千年滾滾江河的波濤都將在一夕之間乾涸,如母體裡被剪斷了臍帶的嬰兒,在狹小的空間裡漂浮著無數未知。你真的,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嗎?



驀地巷弄盡頭裡強光一閃,射進我浮腫的雙眼,極不舒服的灼痛感在我腦子裡攢刺。我開始想起一些關於這個城市裡路邊充滿了凍死人的傳說,乾枯寂寞的白骨灑了一地,無力吶喊著故鄉。



我怕了。丟下話筒,往街道的另一頭狂奔,無意識闖進這家速食店,那金色拱門在陽光下耀眼奪目。



坐在角落飲盡了一杯黑咖啡,也就飲進了一世紀的倉皇,地鐵已進站,而我的目標還懵懂。



站在街頭我拉起外套拉鍊,只為了阻擋這失去方向胡亂闖蕩的北國三月風,並不去想那衣衫內裡的單薄與空盪。



沒有掛上的話筒還垂吊在半空中,遠方海洋上拍打著洶湧的浪濤,話筒吃力地隱隱傳遞幾千里外難以辨識的呢喃,我多年沒發作的耳鳴突然間又開始騷擾我,嗡~嗡~我覺得煩惡極了。



我想,即使我無法去除我的耳鳴,至少應該決定我的方向。帶著耳鳴往前走的路也許不穩,卻總是自己的路。



走向那條往城市的路,深深吸一口氣,我緩緩仰起頭。



這當兒,紐約,還是藍天。





2000.3.18 NYC

1 則留言:

  1. 景還是原來的景,只是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

    咖啡還是一樣苦,只是喝的人不一樣而已~

    人生總是充滿無奈,但感到無奈的只是這段時間而已~

    所以~

    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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