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三月初在台北看完了吳念真導演的舞台劇《人間條件2:她與她生命中的男人們》,走出戲院時夜空裡飄著細雨,跟朋友坐在八德路的路邊攤吃蚵仔煎,臉上還殘留著淚痕,腦裡迴盪著劇中的每一句台語對白,那麼具有穿透力而令我久久難以忘懷。
回高雄之後,決定帶媽媽再去看一次,想那劇裡對台灣女人的細緻描摩,也許也能給媽媽一些觸動。那總是一個好令人懷念的年代,有著質樸的價值觀和簡單的生活方式。而再度跌入戲中濃濃懷舊氛圍的我,仍在孫子與阿嬤的溫暖互動中,熱淚盈框。
故事主軸是一個台灣女人的一生。當然不是喜劇,但也談不上是什麼大悲劇,這位典型的台灣女性只是秉持她生來就被灌輸的信仰,用最堅毅的態度無愧於任何人地度過一輩子。即使嫁不了所愛的人、即使世道變遷、即使兒孫不肖,她仍是盡她所能,一生謹守她自認不能背棄的東西。
那樣的東西,叫做「道義」,也叫做「責任」。女人守護上一代留下的房子,並永遠對她身邊的人扮演稱職的角色。在她是女兒時,服從父親的安排嫁給一個粗暴的議員丈夫;當她成為議員妻子,她忍受一切丈夫的不軌不忠甚且替他收拾殘局,只求家庭和諧;而作為一個母親,在丈夫中風住院再也無力養家之後,她獨力將三個孩子撫養成人。
戲的中間,女人自言自語地向觀眾說:如果看戲頭就知道戲尾,那這齣戲肯定是難看的,也不用再看下去了。但是看戲的可以不看,演戲的卻不能不往下演啊....這真是命運最真實的玩笑。
女人年老時的某日,夜裡斜倚在孫子身邊,低聲哼一曲歌謠,終於說出她內心的脆弱,說她多少個寂寞的日子裡,就那樣唱著一首歌,流著淚,醒來就又是一天。一天復一天,一年復一年,道義與責任,就是多少台灣女性的一輩子。
導演吳念真在謝幕時說,謹以這齣戲向所有台灣的女性致敬。
忽然我好想念我的阿嬤,想念那個台語圍繞著我的年代。是第一次我看一齣全台語發音的舞台劇,憶起這個小時候僅僅用來與阿嬤溝通的語言。沒想到原來台語也可以這麼好聽,腔調可以這麼迷人,而那字句裡的深意,竟可以那樣深沈地擊痛一個人的內心。
吳念真又說,「我們常常都忘記了歷史,忘記我們曾經是那樣走過來的。」那麼這齣戲,他的確提醒了我們那個清苦慌亂卻美好的年代。
《人間條件2》仍是一齣典型吳念真風格的作品:有對社會現狀幽默的戲謔,有對過往滿懷感激的追憶,當然更有對人生透徹的體悟,好多對白我都想抄下來保存。林美秀、黃韻玲、李永豐,每個演員都無比精彩;燈光設計毫無造作的痕跡,舞台設計亦簡潔有力;配樂裡餘蘊不絕celo是最有力的催淚劑。
好久沒看台灣的舞台劇,看到這齣綠光劇團的最新作品,除了感動,更多的是興奮。謝謝台灣一直在堅持著的劇場工作者,雖然大環境如此惡劣,因為他們持續不斷的努力,才豐富了我們貧乏的內在生活。
戲中年老的武雄說:「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場誤會,無法解釋也無法改變。」但我想,有了藝術的力量,對於人生,至少我們還可以回望,還有勇氣面對。
最後想再提一句吳念真謝幕時說的話,對於只會出一張口的台灣男人,他要提醒:「有柴條說話。」(有本事再說話)我覺得很屌。
我阿嬤也是典型的台灣女人。
回覆刪除沒有顯赫家庭背景的她,嫁入大家族,
雖然丈夫(即外公)維護愛惜妻子,但外公赴日經商,因政治因素無
法再回台入境,後來在日本定居,另行取妻生子。
被留下的阿嬤,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常遭親戚奚落,
媽媽說,她小時候常偷偷看見阿嬤偷偷地哭。
我印象中,阿嬤並沒有跟那個家族有太多往來?
我想像,在其他親戚默示的壓力下,她帶著四個小孩離開,前途茫
茫,但為了小孩,她必須往前走的淒然,我心中便無由感到慌張,
悲傷,慚愧。
我媽媽曾經說了一個關於阿嬤的事,最讓我印象深刻,
為了謀生養小孩的阿嬤,做過很多雜役,幫人養豬,幫人洗衣服,
賣水果...等等。媽媽放學後,幫忙賣水果,有客人嫌棄水果不
好還賣那麽貴,不買也就算了還奚落,媽媽心裡委屈,怨阿嬤為什
麽都跟人家批爛水果,別攤水果都那麽漂亮...媽媽說,後來她
才知道,因為阿嬤給不起好水果的貨錢,只批得起人家挑剩的水
果,媽媽說,她才體會到,阿嬤為了養他們兄弟姊妹四個小孩的辛
苦。
那個年代,一個等同守寡的女人,要養育四個小孩,那種艱
困...
不知為何,我們家族,女性總是表現出比男性更堅毅的性格和作
風,我阿嬤,我媽媽,然後到了我這代,我深深覺得,當女人
對婚姻的期待,認定是種陪伴,而非種寄託,那她才能活得更快
樂,或者說,更沒有那麽多失望。
[當女人對婚姻的期待,認定是種陪伴,而非種寄託,那她才能活得更
回覆刪除快樂,或者說,更沒有那麽多失望。]
一點都沒錯
這是我父親從小教給我,作為一個女生,應該有自己獨立的生活能力
於是從少女的懵懂到成年後結婚,生子.在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不論
是過山洞還是迎著和煦陽光,都能挺起腰桿向前行。
黃婷:
回覆刪除也去看了人間條件二的我,
很謝謝你用文字記載下來
你所看到的這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