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4日 星期二

萬事皆修行––《一休和尚》


農曆春節讀了厚厚四本傳記漫畫「一休和尚」,作者是阪口尚,我喜愛的寫實畫風,邊讀也邊上網查相關資料,將一休禪師的生平做了一次初步的巡禮。

過往對一休的印象,都停留在一個機智的小和尚,有過許多聰明應對的橋段,例如與足利義滿的「屏風畫虎」(義滿要一休抓屏風裡的虎,他說請將軍先把虎引出),或是與學者竹齋的庭院大鼓鬥智(竹齋說鼓都可以進寺廟為何我不行,一休說因此鼓每天都要被打)。幾年前去京都,買回一個「一休智慧御守」,護佑了我一整年,隱隱覺得好像有緣分,從名字開始就喜歡。

讀完這套一休的傳記,更驚喜的發現:原來是個狂僧。他一生都在流浪,跳脫世俗形式的規範,脫離當時腐敗的五山叢林官寺,行腳求道,餐風露宿,與市井小民生活在一起。他認為無處不可修行,萬事皆修行,佛法是可以廣施於民的。他讓我想起中國的濟公活佛,喝酒吃肉不戒色,不被禮教束縛,一休相信修煉在心不在身,因為心胸寬闊,三千大千世界盡在其中,人不應被任何框架所約束。

一休宗純禪師生於西元1394年,日本南北朝時代,一個動亂的年代。相傳一休是後小松天皇的私生子,母親藤原氏因為政治迫害被趕出皇宮,將一休帶到京都西郊的民家,過著貧苦的生活,一休幼年的名字叫千菊丸,後來入寺廟後又號周建。

為了躲避政治迫害,一休六歲時就進安國寺做侍童,之後開始修習佛法,十分用功,也作漢詩。當時日本寺廟是文化重心,和尚都作詩。母親告訴他,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和尚,往後才有相見之日。他因此奮發,當寺中同儕都在玩樂之際,一休將所有時間花在藏經閣,沈浸書海,很快他的學問就鶴立雞群。他十五歲寫出的詩「春衣宿花」就很有禪意了。

當時安國寺屬於五山叢林的官寺,生活條件優渥,住持都由官方認命,於是和尚們生活腐敗者多有。這樣安逸的環境讓一休無比困惑,不知求佛為何,十七歲時他在眾人的驚愕之下決心離開安國寺,往西金寺追隨落魄的行腳和尚謙翁。離開時,寺中的和尚都告訴他,這一離開,就是放棄自己的前程,外面的世界很苦,又沒有未來。他們所謂的未來,是在寺廟組織中節節往上,最後有機會做到住持。但一休還是離開了。從他往後一生的路徑看來,他清楚知道自己尋求的不是地位頭銜,而是內心的平靜。

「若熟思矣,則吾與他人皆非所依之本,唯心爲所依,唯心已矣。」

一休追隨謙翁四年,每天為他打掃做飯按摩,也必須出去化緣才能維持基本生計,跟在安國寺裡不愁吃穿的生活大相徑庭,而他因此開始貼近底層人民的生活。謙翁禁止一休坐禪,一休說為了掃內心的塵埃,謙翁說他有「差別心」,塵埃的相對是乾淨,但是有相對才會有塵埃。為此一休困惑許久。

謙翁過世之後,一休極度失意,竟一時想不開,企圖投琵琶湖自盡,後被救起。之後二十二歲的一休,入琵琶湖西側堅田的禪興庵,師事華叟宗曇,繼續過著清苦的生活。二十五歲時,一休因聽琵琶「祇王失寵」而頓悟「洞山三頓」公案,相傳他是在船上聽見烏鴉叫聲而悟道,這一年,華叟因為一休做的詩而授與法號「一休」。詩云:「有漏路より 無漏路に帰る/一休み/雨ふらば降れ/風ふかば吹け。」

「從色界到空界,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同樣重要,人生是一次又一次來回路上短暫的休息,在純粹的自由中重生,風橫雨狂也不影響心境。」短短幾句道盡一休一生的人生觀,空無的禪境。他相信「活著」便是煩惱的根源,即使用許多形式來祈求,也難脫逃,不如好好在當下活著,世俗的一切都是修行,逃了又能如何?出家人常說「捨棄世俗」,但對一休來說,他沒有捨棄世俗,也沒有回到世俗,他的心廣闊如大千世界,根本沒有邊界。禪的極意,便是「空」。

華叟欲授一休印可證,成為繼承他衣鉢之人,卻被一休拒絕,據傳他還燒掉印可證。西元1428年,一休三十四歲,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流浪生活,從一處破庵轉到另一處破庵,浪蕩生活。在一休的生命裡,酒、色不戒,放浪形骸,他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暫時的、表面的,人的萬念俱由心起,修心為上,所以他鄙棄形式,脫離組織(寺廟),四海雲遊。在一休七十七歲的時候,遇到盲女森,開始一段長達十多年的感情,也成為後人傳頌的故事。

一休八十一歲那年,很勉強地接受天皇敕請,成為因應仁之亂被燒燬的大德寺四十七代住持,協助獲得許多捐款,修整寺廟,但他只住了一天,就再也不回去了。一休的晚年在酬恩庵度過,西元1841年,八十八歲圓寂。

一休這樣飄蕩的生命歷程,也許有人會覺得他一生都在流浪、都在反叛體制,滿腹理想卻無法像如來佛祖那樣真正用佛法教化世界、影響更多世人,是可惜的。但我想人終究渺小,一生短暫,革命需要契機,需要天時地利,也需要性格的支撐。能夠一生忠於自己的信念,不被世俗影響,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已經是很不簡單的一件事了。而如果不是因為沒有那麼多「目標」汲汲去達成,不是因為天寬地闊的內心,或許一休也就無法成為大師。

一休的禪強調內心的無所羈絆、無邊無際,這也是我人生最大的課題之一。

最後抄漫畫裡的一段詩作結:

顏色雖有味  散盡皆歸無
吾居此塵世  又將爲何物
居有為深山  今日又已度
彷若寐殘夢  酩酊亦似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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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5  PM 2:00 Kaohsi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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