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月30日 星期五

一瓶啤酒的真心話

一瓶啤酒的真心話



我的冰箱裡總放著幾瓶啤酒,客廳有張老舊但舒適的沙發;我的地毯很乾淨,五塊錢買來的立燈可以配合氣氛調整亮度。我的書桌面對著窗戶,筆記型電腦長年連著網路不關機。在月光皎潔的夜晚,我踩在無垠雪地裡仰望繁星當空;天寒地凍,外頭令我臉上發麻腳抽筋,我縮在屋裡聽Beatles。



一個人的生活常常沒什麼聲音,除了電腦風扇的輪轉,我感覺不到在動的東西。面對著鍵盤總想打出字來,卻往往寫不出完整的祕密。傾聽自己的時候好像過於清醒,脫軌的勇氣終究被理性壓抑。到了這樣的年紀,無法遏止逐漸冷漠的心境;而留學在外,必須具備武裝自己的堅強獨立,交朋友不再堅持攜手闖江湖的義氣,唯有偶然相遇的幾句問候,或許還能稍稍抒解莫名所以的憂鬱。



忘記從什麼時候起,習慣了不再主動訴說,所有喜怒哀樂在人前都維持點到為止的矜持。既然沒人問,自己也就不必講,這世界的苦痛何止如江水滔滔,而點點滴滴也都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求諸於人至多只能暫時得到傾吐宣洩的快感,回過頭來還是得自己面對問題。回到家關上房門,一個人就建構了那一方不大不小的世界,歡笑無聲,淚水無聲。許是太過懂得體諒別人,失去年輕時候無賴的任性,一切變得小心翼翼,雖然成熟穩重進退得宜,卻不再有機會與人心靈相交搏感情,不再有午夜打電話給朋友哭訴的勇氣。



然而,儘管已是多麼習慣獨自桌前一盞孤燈,半夜喝著健怡可樂讀網路新聞,紛飛的白雪中苦研電影理論…生活如此自制與單純,卻著實喜歡在偶然的時刻,你們不由分說地捧著幾塊披薩,闖進我家大門。堅持把燈光弄得昏暗,食物擺了滿桌之後抱怨茶几太小,邊吃邊歡喜讚嘆,然後嚷著要開酒。其實都是循規蹈矩的女孩子,只碰點酒精就好像是極了不起的脫軌,一瓶啤酒下肚便滿臉通紅、亢奮無已。眼神迷濛著,話多了起來,燈光太暗讓我們看不清彼此,卻更因此而勇氣倍增;酒意暖著身也暖了心,那些關於對未來前途的迷惘,跟同學同事的齟齬,面對課業與就業的徘徊等,平常我們深藏於心,此時卻再也無所顧忌,傾洩而出。



其實知道只是短暫的放縱自我,知道那酒意後的快感總不能為現實加分,但有了傾聽的對象,生活畢竟變得有所憑藉。你們打開冰箱笑我什麼都沒有,幾瓶啤酒倒是從來不少,可不知那才是我面對困境的卑微方式。「一瓶就好了,再多話又更多了。」在幾小時的長談之後,你們離去前如此自覺。此時眾人已微醺,時針越過午夜,窗外的雪仍未停止落下,玻璃上附著凝結的水珠。



一瓶啤酒的真心話,一個晚上卸除防衛。事情的發生總是突然而短暫,但卻完成了生命中值得被記住的片刻。幾年後,我想我們不會記得書上的幾行艱澀道理,不願記得一個人的規律早餐,但我們卻無法輕易忘記,在一兩年中偶然的幾個晚上,昏暗燈光下的披薩和啤酒,陌生土地上相遇的幾個為前途奮鬥的留學生,圍坐在一起取暖,將孤獨轉化成勇氣,交換生命,也交換彼此的鼓勵。







2004.1.31 Iowa City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