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2日 星期三

【雜誌】台灣音樂、電影人 for《美麗佳人》

剛剛才收到編輯朋友寄來的這本雜誌,翻出了這份自己去年寫的舊文章,看那文字,幾乎都忘光了當時寫的感覺了。還滿熱血的...



本文刊於《美麗佳人》雜誌在 2005年11月號刊做的一個「Made in Taiwan」專題,介紹近年來在各領域對台灣有卓越貢獻的人們。我寫了李安、侯孝賢、張艾嘉、李宗盛、五月天。



文章完成日期為2005/10/30在北京。



Music & Movie Made in Taiwan (for 《美麗佳人》) 文/黃婷



1.在世界各角落傳達台灣為他孕育的故事—李安



身為一個廣受世界影迷認可的國際大導演,雖然有台灣媒體稱他為「台灣之光」,但其實不可否認的是,李安在以《理性與感性》確認了其好萊塢A級導演地位之後,就不斷面臨外界對他身份認同上的矛盾。台灣人覺得他受美國電影教育,拍美國電影,作品貼近美國觀眾的口味,不能算台灣導演;美國人卻認為他生於台灣、長於台灣,雖然用美國的技術,電影卻全是說著中國文化的事,骨子裡該是不折不扣的華人導演,沒人將他當美國人看,《臥虎藏龍》參賽那年的奧斯卡,該是個心照不宣的證明。



從多次訪問內容看來,李安自己內心的想法倒比大多數人清楚:他是來自台灣的導演,內在裡根深柢固流著中華文化的血液,用華人的觀點在拍電影。他沒有成為美國公民,頻繁回台參與電影相關活動,並且從不諱言在台灣生長過程裡,父親和環境對他大部分創作的畢生影響。



李安本身的背景是個複雜案例,他的成功也象徵許多複雜的意義。他是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最佳例證,用西方科技的技術,拍東方情感的電影,最後達成一個普世都容易接受的結果。值得注意的是,「技術」指的並非特效爆破、光影幻象等硬體的表現,而比較是敘事結構觀念等軟體的影響;李安電影的廣受歡迎,重點不在於他所使用的技術多高級、製作費多龐大,而是他說故事的方式、講述的內容,能貼近大部分人的心聲。



換句話說,李安擅長以人類根本而共通的情感和愛為基礎,將自己從小耳濡目染的華人文化底蘊,用西方電影技術觀念轉化成全世界都能了解、能感動的語言,完美傳達了所謂「通俗」的真諦。



懂得了這一層關係,我們或許就更能夠去欣賞,像李安這樣的台灣導演,喝了洋墨水之後再回頭去檢視自己創作所淬取的來源,他電影作品裡能說的東西是更加圓融寬闊。《臥虎藏龍》裡飛簷走壁的技術是好萊塢的拿手好戲,而那江湖俠義的精神卻是華人世界的共通語言;《冰風暴》乍看之下講述一個美國最恐慌的年代的故事,再細探就能發現李安骨子裡那份對中國傳統家庭向心力的深刻情懷。



海明威曾說:「不幸的童年是作家的搖籃。」李安的童年當然不必不幸,但創作人永遠逃不開他所生長的土地。即使去到了天涯海角,李安都是台灣出去的導演,在世界各個角落傳達這塊土地為他孕育的故事。



2.台灣新電影的代名詞—侯孝賢



台灣電影有侯孝賢,就像美國電影有奧森威爾斯一樣,一個好導演的作品,有時能夠總結一個文化的氣質,一個年代的氣味。首先帶台灣電影走向國際的導演,是侯孝賢;從過去到現在的幾十年間,對於世界各地無數影迷來說,侯孝賢就是台灣電影的代名詞。或許如今,屬於侯孝賢電影裡那個純樸簡單的年代,那種濕潤如雨後泥土的情感,已經漸漸離我們遠去;但永遠無法被抹滅的,是誠懇而真實的影像,留存了所有台灣人的共同記憶。



的確,想起侯孝賢的電影就好像想起一個新舊交替的年代,純屬於台灣的年代,紀錄著堅毅刻苦的人民百姓。一幕幕安靜的長鏡頭,畫面裡是沈默而認命的臉孔,天與地都是沈著的背景,靜靜地呼吸,框住這個島嶼上的一草一木。於是就彷彿命定一樣,回溯台灣過去的記憶時,有侯孝賢的影像娓娓道來,每個鏡頭都凝結了歷史。



「不要做跟別人一樣的東西。」一句簡單的哲學,造就了一個台灣的電影大師。細究侯孝賢著名的「長鏡頭」影像風格的源頭,一方面是考慮到他的電影哲學所希望達成的記錄性質,固加大景深,讓鏡頭在後沈默觀望;另一方面是非專業演員在技術上的限制,長鏡頭的遠距離幫助他們自然化的表演能夠充分發揮。同時,侯孝賢不喜歡太多剪接,而以自然轉景的方式取代,「空間感」是侯孝賢電影中的重要元素。



有人拿侯孝賢對比於日本的小津安二郎,比得了他們觀察世界的方式,比得了他們影像的風格,但卻比不了他們彼此對自身文化的濃郁情感。侯孝賢不是台灣的小津,侯孝賢還是台灣的侯孝賢。



世界各地有無數學術論文在談論侯孝賢的電影美學,有無數影迷在鑽研侯孝賢的電影。因為侯孝賢,台灣土地的風光讓別人看到了,台灣人民的氣質讓別人感受到了,台灣走過的艱辛歷史讓別人注意到了。於是我們更加明白,電影藝術可以不只是娛樂,不只是茶餘飯後的消遣;它還可能傳述一個文化、記錄一個時代、保存一種情感。



在這樣一個台灣電影工業暫時進入沈寂的年代裡,說起侯孝賢,我們心存感激,回看侯孝賢的電影,我們知道我們還會有話要說。



3.台灣女性導演的耕耘典範—張艾嘉



台灣電影數十年,女性導演能夠走向國際的,僅有一個張艾嘉。



談張艾嘉我們要用一種簡單自然的方式,無須歌功頌德,也不用刻意歷數其佳績,因為在這位女性導演細水長流的電影生涯裡,許多成績都在沈默與自然的狀態下完成,從不招搖或者大聲疾呼些什麼沈重的意識型態,張艾嘉的作品就像她的人生形象,默默而堅毅地存活,願意傾聽的人會駐足停留,懂得的人能夠會心一笑,淡淡的,沒有企圖,沒有壓力。



從演員、編劇、導演到製片,張艾嘉的電影之路是一段完整而漫長的經歷。在七、八零年代,她清新的大銀幕形象詮釋了台灣許多的女性情懷,傳達在一個社會急速發展的時代裡,女性角色在社會中的微妙變化;九零年代以後,張艾嘉細膩感性的電影導演作品,不僅僅是為女性發聲,也提供另一個角度,描繪男性導演容易忽略的情感。



雖然男性導演不乏有對女性議題產生興趣的,但張艾嘉提供了一個女性導演的視角,她的電影裡充滿了愛與對社會的正面關懷,帶領觀眾用柔軟的方式看世界。從張艾嘉的作品再對照她的現實生活,不難感受她的人生哲學也反應在她的事業生涯裡,堅毅、自主、不畏世俗眼光。



從影逾三十年,張艾嘉也許沒有顯赫輝煌的成績,也未必是個閃閃發亮的明星,但在她持續不斷的創作中,充滿對台灣社會的情感,她的作品以平易近人的風格、融合女性導演的細膩特質,累積出值得被注意與被探討的成績。從《最愛》、《黃色故事》、《少女小漁》、《新同居時代》到《心動》,張艾嘉的電影總有股獨特的小品氣味,讓觀眾溫暖在心底。



除了在金馬獎、亞太影展的亮眼成績,張艾嘉在國際上亦有相當的聲譽。倫敦電影節及多倫多電影節分別於1989年及1992年都曾舉辦「張艾嘉電影回顧展」,柏林影展亦曾邀請她做評審。1997年她參與演出的一部加拿大與法國合作投資的電影《紅色小提琴》,是她以一個亞洲女演員之姿走入國際的最大一步,這部片獲得美國金球獎最佳外語片。



然而,什麼獎、什麼外在的成績,都不該是談張艾嘉時的重點。看她的電影,看她的人生,我們看到一個台灣女性電影從業人員的努力不懈精神、長時間鍥而不捨的耕耘,給我們最難能可貴的啟發。



4.引領台灣流行音樂製作人的盛世—李宗盛



還記得那樣的年代,一個叫「滾石」的唱片公司支起台灣流行音樂半邊天,每張印著黃底襯黑白鏢靶小logo的唱片專輯,都象徵著當時台灣音樂的流行趨勢。那是個製作物先於企畫導向的年代,一張唱片拿在手上,厚實的,動輒銷售三十萬張;一首在台灣傳唱的流行歌曲,其影響力能夠擴及香港星馬以致於中國大陸,甚至成為華語樂壇一個時代的氣氛。當時有許多幕前幕後的優秀台灣音樂人,在政治漸趨穩定、自身文化開始蓬勃的環境裡,創造出台灣流行音樂的盛世。



出身北投的李宗盛,一個非音樂科班出身的瓦斯行老闆之子,二十多歲在「木吉他」樂團裡唱歌彈吉他,進唱片公司靠著天分與努力,一路自行摸索學習,直至成為「做什麼紅什麼」的暢銷製作人,熱度延續十年之久。在滾石唱片引領華語樂壇潮流的年代,李宗盛經手製作無數張流行經典唱片,寫下無數動人的情歌,張艾嘉、陳淑樺、辛曉琪、林憶蓮、周華健、趙傳、張信哲等歌手的成績,都少不了他在幕後的推動。



李宗盛對台灣流行音樂最大的意義可能有三:首先是他為「唱片製作人」這個專業立下一個典範,以完整的概念製作專輯,同時以其對音樂表現、歌手唱歌的精緻要求,說明製作人對一張好唱片的深遠影響。



在創作上,李氏歌詞發展出獨樹一幟的風格,淺白而直接的語言、口語化的詞句,以及字音與旋律的巧妙咬合等,都部分扭轉過去華語歌詞寫作的固定框架。他以「唱歌是講話的延伸」的概念,讓許多流行歌曲變得平易近人,卻又充滿感情。



最後一點最容易被忽略的,是李宗盛於十多年前,在其盛世時期與星馬音樂人的合作,直接或間接影響了台灣流行音樂的幕前幕後班底。如今整個華語流行樂壇無論是幕後製作或現場演出的班底裡,處處可見來自星馬的優秀音樂工作人,他們對台灣流行音樂的影響力不容忽視。



如今已漸進入網路作為主要文化傳送媒介的時代,實體音樂在逐漸消失中,音樂製作人的角色也被重新定義。李宗盛所處的年代已在離我們遠去,但現在提起他的名字,遙想那個手握實體唱片的日子,心裡還是不免有些懷念吧。



5.創造台灣本土搖滾樂團的新定義—五月天



要讓一個樂隊持續而穩定地在音樂路上,共同走一段很長的時間,熬過不同時期,是很不容易的,因為那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三個、四個甚至五個人的事。在一個人人以私利為先的時代裡,所謂群體合作的真諦已漸被遺忘,樂團的生存總會面臨先天上的群體合作問題。而如果這個樂隊在走紅之後,團員彼此還能繼續維持對音樂的熱情、時時充實自身的內涵、且作品能不斷創新與進步,就更加難能可貴。



五月天以一個校園樂團崛起,幾個團員從青澀到漸趨成熟,經過數年耕耘到現在的成績,其成功並非偶然。



過去在台灣似乎並沒有一個搖滾樂隊,專輯銷售量能夠在暢銷排行榜上成為長勝軍;1999年「五月天第一張創作專輯」的出版,開啟了流行搖滾樂團在台灣的盛世,他們以來自校園、清新、活潑、開朗、積極向上的形象,為以往普遍被認為灰澀、地下、小眾、叛逆、憤怒的搖滾樂隊名詞,重新下了定義。那也是台灣的「地下樂團」開始勇於發聲的年代,五月天的發跡或許還鼓舞了不少以玩團為志業的孩子,讓他們相信搖滾樂隊在商業導向的流行市場裡,並非完全無路可走。



雖然擁有所謂偶像歌手的包裝、商業掛帥的操作,五月天卻更進一步用音樂表現他們的內涵,似乎不甘於只成為曇花一現的當紅團體。根源於台灣、生長於台灣、使用本土的語言、親近本土的故事,五月天的可愛之處或許還在於真實直接;在他們的音樂創作裡,充滿大部分台灣孩子的成長經驗與生活關注,卻並不需要像若干獨立品牌,藉助某些特定的意識型態如關心鄉土,或與某個過去年代發生關連等,來強化其群眾基礎。他們的歌迷有許多是青少年,在他們的音樂裡找到成長的力量。



身為台灣目前當紅的萬人迷樂隊,五月天證明了這塊土地也能滋養出積極正面玩音樂的孩子,闖出一片天。他們創造了台灣本土搖滾樂團的新定義,掀起一陣樂團的風氣,現階段五月天已開始勇往星馬、香港、中國大陸前進,相信他們有機會把純粹的台灣孩子搖滾精神,擴及整個華語流行音樂市場。



5 則留言:

  1. 黃底襯黑白鏢靶,曾經為我帶來多少夢想和勇氣!

    回覆刪除
  2. 對1980年之後出生的台灣小孩來說

    創立至今已渡過27個年頭的滾石唱片公司

    跟他們這一代的小孩一樣走過一整個台灣社會在經濟飛揚後必然來到的消費年代

    滾石唱片公司的從創立,發展,到轉型......甚至於面對五大國際唱片公司的包圍和威脅

    在唱片市場景氣低微衰頹的當前, 重新去檢驗這個本土唱片公司最後的堡壘

    什麼是它始終如一的堅持? 什麼是它建立無可取代的貢獻?

    都來到了歷史輪廓漸漸清楚的時刻.



    我一直期待有人或一群人(當前blog的蓬勃發展使這個設想更有落實的可能)能把滾石唱片

    像影評人為台灣新電影立傳那樣寫下來

    讓後輩小子們在聽見從90年代到現在的流行歌曲時,知道台灣的流行音樂產業是如何

    執華人流行音樂牛耳數十年?



    在滾石音樂帝國的斷代史裡,有羅大佑篇/李宗盛篇/張培仁篇/歌手篇.........








    回覆刪除
  3. 何不由你先起個頭呢?



    凡事都要有開始 不是嗎?



    期待ing....

    回覆刪除
  4. How about 吳念真呢?



    ...最會說故事的台灣人(導演)或是最會串場的導演...

    回覆刪除
  5. 我也很喜歡吳念真,他寫文章的筆觸很有感情,用影像、戲劇說故事都很動人,他的

    「台灣念真情」更是讓我非常感動的節目...

    不過那時候還真沒想到他。

    現在想一想,他對台灣的貢獻與所代表的文化意義,應該也不下於上述這些導演。而

    且他是更認真在本土耕耘....

    只是那時候選擇導演時,有考慮到「國際性」這個要素,這吳念真可能就欠缺了一

    點...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