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1日 星期六

在最後之前


2012/8/9@Tokyo. Bernie Grundman MASTERING STUDIO.































立秋剛過,夜風微涼,東京澀谷一家肉香四溢的「牛角」燒肉店裡,三隻酒杯在空中結實地撞了一下,清爽冰涼的「梅酒蘇打」各自滾入喉,每個人都笑得酣暢。又是一張專輯母帶完成,我、歌手、和一位資深音樂夥伴,三人經歷了兩個多月瘋狂地擠壓時間與腦力,終於將一個全新音樂作品推向現階段的完成。



或許其實,不可能有完美的完成,當那音樂製作路走下去,無邊無際盡是新的可能。只是總得暫停在旅程的某個結界,回看世界,用此時此刻的感動,與其交流。如同每一次協助一個歌手做完母帶的心情,我全身神經鬆了開來,卸下一塊重擔,告訴自己從今日開始拋卻過程裡的遺憾,進而專注期待那些靈光乍現甚或殘缺能給這個世界帶來的、每一絲每一毫的漣漪波動。



年輕歌手廢寢忘食,歇斯底里地在他執迷的場域裡,尋找自身創作的激發點。這一年他迷上椎名林檎,深為那多元音樂性和爆發性唱腔所感動,於是,從聆聽到製作,一路循著椎名的腳步來到日本,找到曾與椎名合作的混音師,為他作品的最後一關加持。當他的創作一首一首從混音師的手裡被擦亮、從那高端喇叭流瀉出來,鼓點節奏與寬闊空間感交互跳躍,年輕歌手的喜悅溢於言表,那是創作的起點也是終點。



慶功宴之後酒足飯飽,漫步在東京的月光下,我想到這些年,從台北、首爾、吉隆坡、倫敦、洛杉磯、到東京,數不清多少次那些完成母帶後的時刻,與不同歌手與音樂人,走在異國陌生的街道上,分享那創作完成之後、彼此充溢胸口的滿足,一份收藏心中的記憶。



東京做完後製返台,到一家唱片公司找朋友,在門口跟他說話時,巧遇其高層主管,她知道我海外做母帶的行程,突然大聲對我說:「這樣沒有用的!唱片不會賣得比較好的啦~」我愣了一下,反射性回答:「我們自己爽就好啊!」換她愣住,接話:「好吧,這樣也對!」然後便笑笑地走開。



之後,回頭再咀嚼那對話,更感覺其中反應出多少現實與無奈。如此,在唱片衰微的年代,慶幸自己能身處這樣一家公司、這樣的老闆,彷彿憑藉一股傻勁般地付出,支持音樂創作天馬行空的跨國碰撞,與創作者合作時都有毋需言語的相信,相信彼此都在追求那不可能完美中的最完美,儘管代價不斐。



製作預算從不曾硬性規定,我那總被人評論「花錢不理性」的老闆曾說:「比起那一砸下去如水流的企宣預算,製作費多一點能多多少呢?不如全力把產品做好啊!」是啊,當那無形的心血結晶壓成一張CD流傳世間,留下的聲音在地球毀滅前,是不會磨滅的。永恆也許不存在,但我們至少能在此刻珍惜「創造」的美好,每個環節做到問心無愧,或許這才是真正最大的理性。 



想到自己這幾年的唱片製作企劃生涯,伴隨年復一年呈等比級數衰退的唱片銷量,每次做完一張唱片都覺得是最後一張,可這「最後一張」竟也還是撐了好幾年,還是能夠再做下去。深深迷戀每一次完成之後那短暫的感動,從無到有正是上帝造物的原始觸動。某種程度上,或許還欣喜處在這實體唱片漸次衰微的交錯的年代,因為,在最後之前,我還能為它努力到最後,見證到它的最後,直至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