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昨天的 [星空] 試映，有一幕我想到外公過世前一年有個好安靜的下午，他到我房間來，跟我並肩坐在床沿，說了一些當時我沒有懂的話。他說時候差不多了，老天爺要帶他走了，他捨不得我們，但這是誰也沒辦法的。當時他身體健朗，精神矍鑠，笑得一貫慈和，25歲的我哪裡感受到什麼，只覺得外公今天怎麼了呢？

隔年外公就在一個毫無預警的早晨突然中風送醫，沒再醒過來。這些年我常常想起他，我好想念好想念他，他就像小丸子的爺爺那樣可愛那樣疼我。昨天在看 [星空] 的時候，看到片中的小女孩在深夜獨自去醫院找爺爺，和他心有靈犀的對話，我突然間明白了，那個下午外公為什麼要跟我說那些話。外公的心裡應該很孤獨，有些話不能跟外婆說，更不能告訴兒女，那是我跟他之間的祕密，他知道我會懂。或許當時我沒有懂，後來我慢慢就會懂了。

只是懂了之後，每次想起來都要熱淚盈眶。小時候外公陪著我的那些畫面，時不時還會冒出來。空軍上校退役的他，總是用獨門的「飛機丟炸彈」方式耐心餵我吃飯，當爸媽都反對時他還是送給我人生第一輛彎把的公路腳踏車，他把我的獎狀一張一張地小心存放在保護套裡，我去美國留學那年，他塞給我平常攢的一些美金零錢，說雖然不多，但零錢好用。那些零錢我都捨不得花，藏在抽屜的深處像藏著外公的愛，但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有時候媽媽會突然打電話來，跟我說她好想念外公。我說，我也是，然後跟她一起流淚，卻無可奈何。在年紀越來越大之後，才發現那些已經過去的感受，竟然會越來越深刻。好多事情，好晚才懂，但都來不及了。如果外公還在，我一定會多抱抱他，在任何可能的時刻。
 
林書宇的 [星空]，暖暖地，細膩地，帶我回到一段兒時的奇幻旅程。我跟片中的小女孩一樣是獨生女，很能體會她成長過程裡的那種孤獨。只是我的孤獨裡還有父母很多很多的愛，從小我就不怕黑。真高興台灣導演拍出了一部這樣的電影，講了這樣一個動人的故事，那份溫暖，會沉澱在心底好久好久。
 

100元的價值

深夜裡坐計程車回到家門口，車資135元，我只有一張千元鈔，和35元銅板。

司機找不開那千元鈔，無助地問我能否去問管理員換錢，我問了，管理員無可奈何地跟我攤了攤手。

我住在木柵的山上，四顧無人，一片靜謐。最近距離的一家山腳的便利商店，開車來回少說也要六、七分鐘，要專程為了100元去換零鈔的話，怎麼想都不是件合算的事。而且三更半夜的，我真的好累，好想立刻回家洗澡睡覺。

司機尷尬地垂著八字眉與我對望五秒鐘，我腦中快閃過一個念頭：「不過就100元，你要不要放棄了啊？」但立刻覺得這想法有點荒唐。怎麼辦呢？平常家裡我沒有放錢的習慣，但轉念想起有個存錢筒，專門用來隨手存50元銅板，是從老爸那裡承襲而來的習慣，只是為了維持小時候一種儲蓄的樂趣。時間一長，也累積不少。於是我跟司機說，等我一下，我上去拿。

司機臉上立刻綻出笑容，還不忘靦腆地說一句：「不要太久嘿～」我心裡叨念著「還嫌」，而且真的無法不太久，因為我得先穿過一個有游泳池的大庭院，再搭電梯到十樓，這樣來回。

回到屋裡，我丟下背包，從背後首次打開那「日清拉麵」造型存錢筒，取出兩枚50元硬幣，拿在手上其實覺得空蕩蕩的，再搭十樓電梯下樓，穿過游泳池，打開大門，交給計程車司機。

只是100元，司機跟我千謝萬謝，還夾雜著一堆道歉。我跟他揮揮手說不會不會，辛苦了，目送他離去。在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他好珍惜這100元，這100元對他來說的價值好大，我為自己曾閃過希望他放棄的念頭，而感到無比慚愧。

是啊，這是他認真載我一程所應得的酬勞，三更半夜的誰喜歡還工作呢，即使不多，那每一分都是血汗錢。這100元因為他的珍視，而產生無比的價值。我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多東西都獲得得太容易，已經有點忘記那種小小的充實滿足感。

到了家，靜靜在夜裡打開電腦，要為自己今夜遭遇到的難題，好好地再認真一回。再小的事情，都會因為很努力而有價值。感謝這夜裡的計程車司機，給了我一個感恩的啓示。

其實無關於雙十國慶

用很爛的理由，推掉今天好幾個約，工作的、朋友的，都不管了，任性地獨自過了一個寫詞、跑步、看書、打電動、看電影的安靜踏實的一天。

有時候只想要一個人，幹什麼都好，就是一個人不必跟誰說話，就覺得很快樂。

原本還有罪惡感，一天之內推掉三個約，想自己是否太孤僻了，然而就在夜裡看完電影的回程，捷運上讀著村上的書，他寫道：「...人無論如何實在有必要設定所謂的優先順序。...自己心裡如果不確實建立這樣的系統的話，人生會缺乏焦點，變成沒有輕重緩急。 與其和周圍的人具體交遊，我更想確立安靜的生活以便一切都能以專心投入寫小說為優先。對我的人生來說，所謂重要的人際關係，與其說是和某些特定的人往來，不如去和不特定的多數讀者之間建立。」（《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P49）

這一段話像是為了我的現狀特地出現給我看似的，在這樣的人生狀態，剛好忽然想重看村上的這本書，應該就是上天特地給我的啓示吧！自己終究是這樣一種人，好像也無需再去煩惱最近常煩惱的問題：重心該放在公司還是寫作呢？...當我越來越清楚怎樣自己會比較快樂時，往那兒走就對了。

今早十時許，被老爸的電話吵醒，要我趕快開電視看國慶日的表演，說很精彩哪！我敷衍了一下掛上電話，又賴了一會兒床，起來後，想著好像是非得看一下不可，打開電視正好看到跳傘，12個人有6個人沒跳到預定位置，忽然覺得百無聊賴，還是把電視關掉，坐到書桌前開始想歌詞。到了這樣的年紀，慢慢越來越不想因為「好像應該做什麼」而去做，只想順從自己內心「此刻想做什麼」而去做。國慶日未必一定要看國慶煙火，同事聚餐也未必一定要成湊熱鬧，已經被迫了解到人生短暫，很多事情都「來不及」，再不活得自私一些，就會像村上說的「人生缺乏焦點」吧！

一直知道自己不夠聰明，不夠天才，可能有一點點天賦但終究屬於平庸，只有靠著性格裡的執著，順從那種認為執著才踏實、才是人生的感受，走一條自己的路。也許成長的過程，也就是慢慢瀝掉生命中的雜質的過程。在分分秒秒流逝間，承認自己的弱點，清楚自己的可能。

前兩天跟朋友去找一個命理師，他說，我的命格是每逢龍、狗年必有轉變，明年是龍年，將有機會起變化，而且必需要變，是好的變化。想到上一個狗年，離開北京回到台北，確是人生一個極為重大的轉變，這5年來兢兢業業，進入一個領域學習都沒有對不起自己，5年後的現在，最近的確在很多方面都感覺到「告一段落」，無論是環境或者自己的心境，是差不多走到一個停看聽的位置了。

這一年來心理上所經歷的一切，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開始在慢慢抽離以前自己曾經非常在乎的一些人事物，花的時間和精力，好長好難熬，但我一直知道，曾經花了多少時間去陷入，就得花多少時間抽出，人生本如此。在過程裡，更了解自己，也更參透若干人情世故，是成長之必然，無所謂喜不喜歡，而我是越來越不那麼容易受重傷了。

夜裡去看了一部《鋼鐵擂台》（Real Steel），原先以為只是去看一部娛樂俗片，卻沒想到好幾個橋段眼淚都流不停。父子親情和「永不放棄」的堅持到底勵志精神，真是完全點中我這段時期的哭穴。年紀越大似乎越相信，很多電影沒有太絕對的好壞之分。在某個階段、某種性格的人，會被某種電影而感動。藝術應該是更開放的一件事。27歲那年沒有選錯路，我真的不適合做一個影評人。

入秋的深夜，台北城沈睡。人生如果真的要轉向，就隨緣吧。如果不必轉，也蠻好。或許就讓自己越簡單，才能活得越深刻。持續旅行、寫作、讀書、多回家是一定要的，至於其他，還真不是我所能掌握的。這樣一想，我有些疑惑的答案也便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