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17 秋天傍晚紐約的天空)
旅程的最後一天,開了7小時車到達亞特蘭大市郊,準備明日直奔機場,踏上回程。身心俱疲,漂流了幾天,決定這夜要犒賞自己,住個好一點的旅館。至少,有個健身房可以跑步流流汗....
誤打誤撞找到一家在公路旁、小斜坡上的Holiday Inn。星期二的晚上,平靜得很。到櫃台問:「有房間嗎?」一個胖胖的穿白襯衫、中年經理級禿頭男,親切地笑問:「妳的預算是多少?」
「預算?」我有點不解,旅館的價格不都公定嗎?還能照客人預算開價的啊?「越便宜越好啊!」我帶點疑惑地說。
「那當然!但,還是要有個範圍啊!」笑瞇瞇的禿頭男說,那神情好像要送我什麼禮物似的....
此時我腦中轉過許多念頭...他要我開價啊?那...就不客氣囉!但,開太低,人家會笑我瞎搞吧!這可是家相當體面的Holiday Inn!可是開太高,又未免糟蹋這個好機會....
沒想太久,還是講了一個很誠實的預算:「80-100美金吧!」
禿頭男很快地回應說:「好,那我有間70塊的!」
美國的稅很重,70塊美金,加上稅,跟一些有的沒的,我付了79.99USD。完全在預算內,很體貼的經理人!(於是,難免又貪心的想,那假如我開價50美金呢?是不是可以更少啊.....Holliday Inn啊!)
接著,禿頭男還送了我一杯吧台的酒卷。價值4塊錢。他解釋說,當晚有個年輕小伙子在旅館大廳的小酒吧彈吉他,希望我一定要去聽聽。
房間大得不像話,還有張立著小黃燈的書桌。這一路上,大部份motel都沒有張像樣的書桌。旅程最後一夜,我先在酒吧喝了杯Gin Tonic,玩iphone遊戲,坐到閒聊政府是非的人們都散去了,才回房藉著微醺,在書桌前改一首歌詞。
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愛死了,這種感覺。完全的自由與完全的孤獨。完全的每分每秒真實體驗的生活。
這一趟美東七日road trip,時間不長,也沒完成什麼具體的工作,卻再度成功地讓我逃離了在台北的混濁,沉澱回心靈最不受干擾的那一個部份。
工作仍是需要的,也是喜歡的,只是,間歇的離開,回來反而更緊密。年紀漸長,越需要靠外在環境改變來製造心靈衝擊。是無奈,卻也是人生。
一路上獨自開車走了2000英里,這一趟最深刻感覺到孤獨的時刻,卻絕不是在那些單調的公路上,反而,是那個開車進紐約市區的傍晚。
單調的公路令我心安,令我盡情在音樂裡奔馳思緒,或在寂靜的漆黑裡沈寂心緒。但一進入紐約市區,整個生活步調狂妄起來,所有的計程車都以蛇行的姿態橫衝直撞,喇叭聲此起彼落,我提心弔膽,總以為下一秒自己就要被追撞。
在短暫急促的停紅燈時間裡,我望著那些匆匆過街的人們,想著他們這麼急要去哪裡?想我多久不曾以那樣的步調生活著....綠燈一亮,後面的車立刻向我示威,不容許我有片刻的遲疑。我像海浪被推著往前走....
那日,懸著一顆心開著車在紐約街頭,心裡湧起一股深深的寂寞。雖然,人這麼多,他們都靠我那麼那麼近,但是他們根本不在乎我,不理會我是誰,甚至不需要知道我是不是個人。他們只是匆促地奔忙在自己的人生裡,而我與他們是如此的不同....我們活在同一個空間,卻全然像是兩個世界,或者多個世界。
我忽然有些恐懼。感覺自己在這個城市裡,太虛無了....虛無到好像不存在。
所以原來,真正的孤獨,並不是你身邊沒有人,而是,你身邊有很多很多人,可是他們全都與你無關。是那擁擠匆忙,對比了我的閒散緩慢;也是那強勢的存在,對比了我泡沫般的不存在。
這一趟,在紐約見了個大學時期的好朋友,我便又匆匆離去。她有忙碌的工作,我有回台的行程要趕,於是兩人的一夜長談,也便足夠。年紀越長,與各階段朋友的接觸越短暫,才發現,所謂一生的朋友,原來不是ㄧ生相處的朋友,而是一生都懂你的朋友。
回到台灣,因為時差,因為心境,就好像進入了另一種生活。旅行的意義帶給我的,便是改變。小時候總以自己「不變」為傲。很多很多年以後才明白:沒有什麼恆久不變的東西,而變化,也許恰恰正是留住一切的方式。
(2010/10/19 黃昏 I-85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