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夜裡,在公司收拾著辦公室,準備離開那間為了製作案奮鬥七個月的房子,一個人呆呆站在書桌前,竟然就流下淚來。常常獨自工作到午夜,常常因為太晚回不去就睡在沙發上,常常一早就進來忙到晚餐,常常週末全公司都沒人時,只有我還在這房裡、這張桌前工作。窗前有個小盆栽,朋友郭郭送的,累的時候抬起頭我就能見到那幾片小小的綠葉,安靜地,與我共同呼吸一室的空氣。
沒覺得過那麼快,案子也就收尾了,很多事情變動了,我也要搬了。知道自己即將告別一段以公司為家的日子,告別一段全心投入在那個空間裡的日子,告別一段錯覺自己很重要的日子,知道有一種心情再也回不去了,心裡有著熟悉的、淡淡的惆悵。
我總是無力對抗這種熟悉的惆悵,只能讓心情去悶著,然後試著用理性去對它不予理會。得了今年的第一次感冒,喉嚨痛著,頭腦昏沈著,對於眼前的日子感覺茫然失措;想寫些什麼,卻找不到下筆前需要的安穩感覺,每天打電玩麻醉自己,消耗人生,積欠別人的歌詞一首都沒有寫出來。
就是這樣渾渾噩噩的狀態,這個夜晚,桌子整理到一半,想到那些過去跟茫然的未來,實在對抗不住內心的煩躁,自暴自棄地回到住處,朋友阿亮傳來簡訊說,跟昇哥在利群,問我去不去。如果是往日正常的自己,大約是不會去的;但這個晚上,實在不知如何去抵擋內心的慌張,就自暴自棄地想:去看看,也許能找到什麼吧。
我認識昇哥16年,昇哥認識我10年,但是我們沒有交談過,一次也沒有。我總是遠遠看他,聽他,理解他,還偷偷幫他寫書,寫完了卻沒親手交給他。這個晚上,在好自然的狀態下,我走進他吃飯的包房,曾經多少年那對我而言是太神秘的空間,這一次我就這樣走進去,問,能否蹭頓飯吃。他看見我愣了一下,睜大了眼,我知道那不是負面的情緒,那是一種很微妙的喜悅。他順手就騰了身旁的位子給我,說,怪不得台北市的交通好多了,因為人都跑到了北京。
哈,好像老朋友。我的所有不安、緊張、不確定,在坐下的五分鐘內就通通瓦解了。吃著冷掉的鴨肉,聽昇哥跟一個不認識的人哈拉著生活的瑣事,他說話的聲音、語調,就響在我旁邊。他偶爾轉過頭來看看我,我也看看他,可我一點都不害怕了,真的覺得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們去了女人街的新豪運酒吧,又去欣葉吃宵夜。昇哥叫了好幾次我的名字,每一次聽起來都讓我覺得溫暖。「謝謝妳的書,但我還是我啦。」他這樣說,我覺得很開心,那就是我認識的昇哥會說的話。他還說他有去買,加上我送他的那本,他有兩本了。我們這樣聊著的時候,我感覺那本對我意義重大的書,昇華了。它可以跳脫它的包袱,真正變成一個我成長的印記-如今我跟自己16年的偶像像朋友一樣聊著天。
有好幾個片刻,在我們喝了許多杯威士忌加可樂之後,在昇哥用他從容的語調,跟我詳細描述腦細胞的構造的那些片刻,我腦海裡常常閃過十年前的自己,那個寂寞而執著又那麼年輕的自己,從沒想到有一天會這樣坐在昇哥面前,聽他跟我說話像一個老朋友。他的話題裡都是生活,微小的體驗,細碎的情緒,沒有壓力,沒有追求,只是每分每秒的樂趣,點點滴滴的回憶。可我真的覺得我很懂,覺得有一部份的自己跟他是那麼相像。
其實,我早已忘記那些年在陳昇演唱會上的那些衝動,都忘記了。在我完成那本書的同時,我已開始跟我年少的衝動告別。如同這個夜裡我要離開一間待了七個月的屋子,沒有人理解,最終我也只能為它書寫。但在又見到昇哥的時候,我終於證明自己的情感還是那麼神聖,我開始覺得或許我不用太去在意過程了。因為所有的事情都難免要結束的,可我為它認真付出過,問心無愧是一種可以陪伴自己很久的心情。
半夜裡回家的路上,心情是滿足而平靜的。到家後開電腦,跟我的老闆、我的師父MSN,他跟我說了好些我所不了解的事,以一個很溫暖的語氣。忽然我覺得我一定要好好的敬他愛他,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會在他身邊多久,可他教給我的一切卻會跟著我一輩子。時間是個太奇妙的東西,我總是在寫時間,可是我永遠都摸不透它。
睡覺的時候天又快亮了。這個日子好像特別長,其實卻很短,短到我都彷彿看完自己的一生了。